顾少随躺在地上,目光无神地映着天上略带昏沉的暗色,良久一笑:“我自小,便知道自己有个哥哥,住在长安。”
“小时候被人欺负,看着同伴有兄长护着,甚至带着家丁打上门去,我便羡慕极了,”顾少随吸了吸鼻子,“可是我等啊等啊,等到最后我自己带着人打上门去,都不见我有一个哥哥为我出头。”
“然后我成人了,不需要兄长庇佑了,你才出现……”顾少随道,“你来的太晚了,晚到,我甚至不需要你的存在。”
“但这个家在我心中一直缺的那一块儿,终究是补上了。”
顾少卿一怔,随即撩了衣摆在顾少随身侧坐下。
他与面前的少年不同,他身上所背负的东西要更多,甚至于他这么些年能活命,都要仰仗当今圣上对他心慈手软。
顾少卿哂然一笑,说到底,他不是顾振安的亲子,与面前这少年,也不是一路人。
“也好,”顾少卿笑着道,“少年意气,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你能被这些所扰,说明日子过的还算是顺遂……你只是与同龄人起了干戈而委屈,焉知我在长安受了委屈时,又与何人说?”
顾少卿没有在这里同他谈心的意思,此时也知少年对他没有恶意,只是催促道:“罢了,起来罢,躺在地上像是什么样子。寻一个下人,带我去客房。”
顾少随也不起身,只是躺在地上一偏头看着他:“怎么,你在府里,还要去住客房么?”
“此次出来,我有公务在身。”
顾少随哼笑一声,打了个唿哨,这演武场上原本消失了的人不知道都从哪里冒了出来,有些继续自己的操练,有些则围上来打量着面前这一位从未出现过的大公子。
“阿简,送我哥哥去客房,”顾少随叫了个人的名字,随后便翻身起来,朝着演武场一侧走去,竟是将顾少卿扔在了原地。
顾少卿也不恼,只是听着那少年嘴里叫的一声哥哥,心情到底好上了几分。
另一厢,顾振安将兄弟二人所说挑拣了一些转告给芝娘听,芝娘面上似悲似喜:“我还怕他们二人不和,如今想来,随儿心底也有把秤。”
“别哭,”顾振安抹去芝娘面上的湿润,“……你我二人此番欠苏太师的人情,欠大了。”
“是,”芝娘用手帕将顾振安手上的些许水渍拭去,面上隐约有了几分欣慰,“若非当初让宁儿拜在苏太师门下,以……他那老师的性格,怕是要闹得天下不宁。”
顾振安拍了拍芝娘的肩膀:“暂且不说这些,你先去收拾打理一番罢,听闻媛儿安排了接风宴,今日里阖家欢聚,你也莫要憔悴了。”
“嗳。”芝娘应一声,面上露出个笑容来,唤过丫头跟着一道回去了。
顾振安却立在原地未动,颇有些头痛地道:“行了,出来罢,别躲了。”
顾少随在墙角处露了个头:“果然瞒不过爹,孩儿在此是想问,兄长此行来云州公干,为的是个什么事。先前邸报上不是说,圣上下旨要他们前往钦州赈灾么,如何跑到了咱们云州来?”
顾振安眼睛微眯:“你这就认了他做兄长?”
“他虽不是父亲骨血,却也同孩儿血肉相连,今日得见,他对孩儿只有冷淡,却不曾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便是认了他这个哥哥又如何?”
顾少随一改在芝娘以及顾少卿面前的跳脱模样,此时正色说来,“若他当真对那个位置感兴趣……今日借着与孩儿交手,大可对孩儿暗中动些什么手脚,不管爹认不认,在外人眼里他终究是爹的长子,父亲手中又握有兵权……”
“但他一直收着手,想来,也不是个有野心的,”顾少随道,“既如此,孩儿将他当做一家人来看,又有何不可?”
顾振安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嗯了一声:“你能这么想便好。”
“怎么,爹不这么想么?”顾少随挑了挑眉,“我说,我兄长的父亲到底是谁啊,让你们一个个讳莫如深,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一本正经地在驴我……坊间传言,我兄长乃是当今圣上的私生子——这不会是真的罢?”
“休得胡言!”顾振安额角的青筋都跟着崩了崩,“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么?”
顾少随一摊手:“那你怕他手里有兵做什么,但凡他不是圣上私生子,那和那个位子又有什么关系?”
“罢了,”顾振安头痛道,“我已经调了三千兵马,明日一早连夜出发,前往钦州剿匪——草原阿克苏部固伦格不知何时已经混入钦州,如今正在寇阳山一带做了匪首。”
“我坐镇云州不可擅离,你有几成把握能将固伦格留在钦州?”顾振安不与他在流言上多做纠缠,径直转移了话题。
“固伦格……”顾少随嘶了一声,“论年纪,他今年够做我爹了吧?”
顾振安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沉吟少许:“你若是想换个爹倒也不是不行……”
“咳,”知父莫若子,顾振安下一句绝非好话,顾少随道,“若要孩儿来算,大概能有三成把握。固伦格乃是能与父亲争锋的草原悍将,如今能潜入大乾,怕是边关防守已有了漏洞——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可如今爹给孩儿的消息除了一个人名之外,什么都没有,便是这三成胜算,还得孩儿占据天时地利,瞎猫撞上死耗子才算数。”
“罢了,此行,你做你兄长的副手,一切让你兄长来指挥,”顾振安交代道,“但你带出去多少人,就得带回来多少——哪怕是尸体,也得将他们带回来!”
顾少随正色一揖:“孩儿晓得了。”
远处,悄无声息站在那里的顾少卿牵唇一笑:这是在防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