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门无声无息再次被人打开,只是这一次随着风雨凉气一道进来的,却是一身湿衣的苏青延。
不过一夜复又一个白日的时间,苏青延的面容愈发显得苍老,连带着身躯也显得几分佝偻,显然,白日里为先帝出殡送葬过程中,又经历了不少事端。
苏慕容依旧跪在祠堂牌位前,低垂眉眼,任由一双腿自疼痛到麻木再到一片刺骨中失去知觉。
苏青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燃了三炷香,微微一拜后插入香炉之中,看轻烟袅袅上行,最后在虚空中徐徐消散。
“已经一日一夜过去了,”苏青延地声音在祠堂里传开,带着种沉闷与凝重,“四丫头,我问你,你可有改变主意?”
苏慕容微微抬头,一双眼眸跟着对上了上首供桌上摆着的若干牌位,嗓子干哑,但眼底依旧是一片执着:“不曾。”
“父亲,”苏慕容道,“一天一夜过去了,女儿不曾改变主意,那父亲心下,可有了应对之策?”
苏青延沉默着,浓密地眉毛被雨水冲击地一片杂乱,眼底光暗明灭许久未定,他身前,是祖宗牌位,他身后,是子女孙儿日后难以估计的前程。
早在他陵州苏氏一门蒙冤,逼得他不得不来长安借着功名来告御状之时,他苏氏一门已经走到了一条绝路,然而就是这么一条绝路,让他绝地翻身,蒙冤昭雪,扛起了门楣,连带着也让他们这一族的最后一条支脉名扬天下。
而此时,也不过是一条与当年相差无几的绝路。
但在这条路上走的,却不再是他苏青延。
若成,他苏氏一族将还有至少二十年无恙,可与当年琅琊王氏比肩而立——再往上,苏慕容的那句效仿武周他却是不信的,时局已经乱成了这个样子,哪里又有当年贞观年间的盛世能留给她来成名。
但若是败了……
败了,也无非被骂上一句,外戚干政——世上哪里有什么永不覆灭的家族?与其他陵州苏氏一族日后毁于皇权倾轧,不如就让他苏青延亲自做了这个恶人,好歹……死之前也拼死挣扎过了。
“……你说得对,”苏青延道,“活路,是自己挣出来的,不是靠着昔日的那点君臣之谊,求着圣上施舍而来的。”
苏慕容微微一震,抬头看向那立在她身前的老人。
却听苏青延问她:“你可知,今天白日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不知。”苏慕容微微摇头,她在这里老老实实跪了这么长时间,除了见过大哥与三哥之外,就是林氏身边的心腹来给她送些蜜水糕饼,连带着春雪都被她留在了林氏的院子里,不曾跟着一道过来。
这样近乎与世隔绝的情况下,有什么消息,也传不到她手上。
“好,”苏青延道,“那我说,你好好听着。”
“今日先帝出殡,大雨倾盆,实乃不吉之兆……途中已有数十位大人体弱不支,病倒途中。”
帝王出殡,除了帝王生前仪仗以及殉葬品之外,少有车马,品阶不高却有朝议之能的官员大多要跟着送葬的队伍一路行至陵山。
若是晴日倒还好说,偏偏遇上了瓢泼大雨,官道哪怕再是黄土夯实的地面,经由雨水一冲,人行马踏之下,也要激起几分泥泞,更为难走。
“两个时辰的路程,今日硬生生用了将近一倍的时间,直到申时过半,方才堪堪抵达帝陵。”
“不待帝王入陵,朝中便传来郑王越狱而出,赵王反叛归藩的消息。”
“紧接着,程贵妃自缢于守陵人村落,太子传令,命暗影卫总指挥使冯帆、五城兵马司楚希文,擒拿郑、赵二王党系……如今这程氏与范氏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太子那厢尚未传下什么消息。”
“为父回来之时,尤听数十人联名上奏,不乏有程氏、范氏二族姻亲以及相干人等。”
“郑王、赵王二人,一人占长,一人占嫡,却偏偏是诸皇子中最为年长的两位,于朝中多年经营下来,若太子想要深究,怕是要将这整个朝堂给空出一半……郑阳庚郑大人未免朝廷动荡,劝谏于上,太子拂袖而去。”
苏青延不紧不慢地说着,声音里却是满满地沉重:“你可知,不过自陵山而返,太子面见群臣之后寥寥数语,已然私下里传遍一众朝臣耳目。”
“他说——
“孤不过是不曾随了他们的意,便要说孤昏聩,说孤不对,说孤听信谗言,还上讽谏?
“——这是打算踩着孤的名声,成就他的青史留名!
“其心可诛!”
这一番话虽未亲耳听到,但这一声声带着愤怒地控诉却似乎在众人耳边荡起回响,声声入耳,人心寒凉。
先有良妃一句“王与马,共天下”,后有太子的一句“其心可诛”。
再有郑王、赵王二人的凭空消失,混着这些传递消息的人背后又不知是打着什么主意……
“想来,今日一过,朝中世家,怕是又要开起赌局,以江山为注,以后路为资,赌……这天下,又该是个什么情形了。”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武将平天下,文官治太平——世家手里有钱,有地,有粮,有势,还有能臣,他们最不怕的就是天下纷争。
正是因为纷争,才有他们的出头之日,才有他们一展抱负的局势。
“周王卫信,虽被立为太子,但这几日所见,莫说明君,怕是守成……都守不住。”
“藩王离京,若是隐姓埋名,就此销声匿迹还好,但若是……恐有萧墙之祸。这天下,终究是要乱,”苏青延叹息一声,“也罢,你低调回返,清平斋你就不要再去了,今夜里去你母亲那里宿上一晚,好生休息,明日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