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发作迅疾的高热不止出现在顾振安一人身上，出城门迎战的边军但凡身上有了伤口的，很快便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发热、呼吸急促，甚至是咳喘。
顾少随守在大将军府，守在顾振安身边，听着这些传来的消息，面色隐约也开始变了。
自他出生，整个天下尚未完全平定，直到一十二年、不，一十三年前，尚还活着的武帝彻底一统天下，这才了断了天下纷争，而那时，他才不过八岁。
一十三年天下太平，北地除了草原少量部族不成规模的南侵之外，少有真正的战事。
而他自小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东西学了不少，却难有什么用武之地，哪怕如今成了军中一员偏将，却也不过是带着一支千余人的步卒，过着与一般杂号将军没什么两样的日子——偏将军又非副将，虽有将军之名，却无将军之实，与那等主将下属的副将更是不能比。最多，他有个当大将军的爹可以啃，能切实学到不少东西。
以至于直到年初方正清带着圣旨亲至，这才有了他顾少随跟着带兵前往钦州剿匪一事。
是功劳，也是让他见见血，涨涨见识，更多的，则是在听方正清、顾少卿的指挥。
然而也是钦州这么一行，使得顾少随如今见到顾振安身上以及偏将带来的消息时，心下也止不住往下一沉。
那一众郎中还在皱眉：“此症发于肺，伤于表，类于肺痨，但脉象又有所不符，更兼之箭矢之上浸泡了金汁儿污血，两厢叠加，这才使得病症发病迅速……这病症与城中食了病兔的百姓有些相近，但也因着面部浸染风邪的创口，而来的更加凶猛。”
“兼之大将军身上的旧疾，恐怕要被这病症引出，一旦控制不住，恐有生命之忧……这开药的方子，恐怕还得老朽几个再斟酌一二。”
“来人，”顾少随高声唤道，“将先前钦州送来的避疫方子拿来给诸位郎中看看。”
见厅堂中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顾少随一咬牙：“这方子乃是钦州先前控制疫病的，固伦格当初自钦州败走，手里怕是有钦州得了疫病的奴隶，如今浸泡了箭矢与刀身来袭杀咱们——当初支援钦州的那三千斥候军，除去部分折损外，无一人因疫病感染而亡。”
“想来，今日多少也能起上一些奇效。”
哪曾想，一旁的郎中摇了摇头：“早在城中出现此症之时，大将军府已然将此方通传各县，但仍有不少富户囤积居奇，妄图多筹备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又或是以待高价卖出。将军府若是没有准备，那尖顶地星与鳞皮扇菇，怕是难寻。”
这二人之间所说，说的却不是一道方子，顾少随当初带着斥候军回来之时，确实带回来一道避疫方子，然而顾振安命人通传下去的，却是这两日刚从钦州送来的祛疫治病的药方。
“若是单纯的疫症，那方子尚能约束，轻症亦能救回，但如今，”那军医接过了话头，缓缓摇头，“这两者叠加在一处，那方子能起到的作用有限——暂且先熬上吧，大将军府再怎么，这些常备药材还是有的。后面再如何调整，恐怕还要诸位一起，集众家之长，讨论出个方案来。”
军医面色沉重，一双带着沉静与些许凝重的眼睛扫过在场众医者：“如今草原部族南侵，若大将军有个万一，二十多年前的那幕，恐怕要重新在我云州重演。诸位，这事，唯有我等尽心尽力，方能拖延一二——大将军，不容有失！”
“至于城中富户，”顾少随也算得上是在云州当地长大，对云州边城的这些个富户心知他们是个什么模样，“我亲自带人上门游说，大敌当前，若是他们不能与我等齐心协力，那么，这云州，势必再容不下他们——”
顾少随冷笑一声：“陈叔，带上人手，随我一道跑上一趟。”
只是早了顾少随一步赶回来的陈铮闻言，抬头看了眼顾振安，见顾振安对其颔首，这才朝着上首一抱拳，跟着顾少随一道出去。
待这屋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些跟在顾振安身边的亲兵，一直避在人后的芝娘这才打了帘子出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往顾振安身旁的椅子里一坐，一双眼盯着他脸上的那道疤，看顾振安着人送来笔墨，就着这会客堂厅的桌子写了一纸书信，交由亲兵送往钦州。
直到这时，芝娘才恍惚着开口：“靖之，你可有想过，日后不再守着这边关的日子？”
顾振安一怔，示意亲兵将笔墨撤下，又待他们都退避出去后，这才道：“可将军，哪有不守着边关，不上战场的时候？”
“若非如此，当年你我又怎么可能遇见？”
“还有半年，你就要到天命之年了，”芝娘怔怔然看着他脸上的那道已然凝了口的疤，“你这一辈子，大半辈子都是在征战与守城中度过……不是在战场上厮杀，就是等待着战场上有厮杀的那一日。”
“可是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芝娘喃喃，连带着指尖都在发抖，“若是你没了，我呢，我又该如何自处？”
“一将功成万骨枯，”顾振安侧脸，正视着芝娘，“只不过，往日里死的，都是下属，是同袍，是他们以命相换，若我当真有个万一……芝娘，你便回长安，与少卿一道，守着大将军府，安生度完余生便是。”
“正如当年所说，我给不了你宫里那般奢靡荣华，也给不了你富贵度日，唯有予你一世安稳，太太平平的让你过完这一辈子。”
芝娘抓住了他的手，手指冰凉：“那你呢？”
顾振安一笑：“我这辈子，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就是守着拒马关。”
“芝娘，别怕，”顾振安探手，将芝娘散在脸侧的发丝拢了拢，别在耳后，“我答应过先帝，只要我活着一日，那便不教草原部族越过拒马关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