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顾少卿忽而一笑,“你被老师收养之时,已有四岁,到我身边时乃是八岁……旧时山河,你还能记得多少?”
长林一时有些语塞,但顾少卿却并不要他的回答:“连你都不曾记得的存在,却要我再次挑起战火,只为将这天下江山换个主人……老师他已经魔怔了。”
“他一边教我民生多艰,百姓疾苦,是以丈夫当以如何于天地间安身立命……救民济民,匡扶大义,一边却又要我光复河山,问鼎天下,”顾少卿顿了顿,自嘲一笑,“我尚未出生之时,国家已然覆灭;而我出生记事之后,所见所闻,乃是昭武帝经邦治国之策……我曾扪心自问,可有比之他更有能耐,能将这天下治理的更好?”
“我做不到,”他看向长林,神色坦然,面色平静,“我不曾见过老师记忆里的那个大梁,对大梁亦没有什么归属,更没有什么执掌江山、手握天下权的野望——就算有,又能如何?”
“都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可若是把江山打到如今大乾这般地步,前来过往,又能有几位君王可与昭武帝比肩而论?”
“不过秦皇汉武……”
“哪怕是守江山,昭武帝天下一统后一十二年治国,如今除了那些退走山林,落草为寇的贼匪之外,民间百姓,尽数归心,还有多少人记得自己之前的国号?”
“不多矣,今朝如有人相问,百姓怕是多有自得:吾乃乾人。”
“二十年间,移风易俗,教化百姓,牧于民生……纵有官场晦暗阴云,有大乾监察在侧,却是少有波及民间百姓之生计,”顾少卿调转马头,朝着行军的队伍靠拢,“你说,昔日大梁所属之地,可有百姓还念着大梁?”
“若是还有人心念大梁,老师又何必这般处心积虑的要夺取我父亲手里的兵?怕是振臂一呼,呼应者众……”顾少卿轻轻笑开,“虽不可言师之过,但如今老师如朝堂中翻云覆雨、推波助澜之举,又与那躲藏在暗处见不得人却又要窃主人家财的老鼠有什么两样?”
长林驭马跟上,心下微微一叹,转而又是一片复杂:“可公子,当年顾大将军镇守云州,虽受先帝信重,却也因着手里十数万大军而颇受防备……北地三州,哪怕是罗、青两州所驻兵马加起来,也不如顾大将军手里所屯的兵马之多。”
“如今公子来接手云州,他日圣上猜疑之下,公子又能有什么退路?”
顾少卿洒脱一笑:“要什么退路?”
“人活一世,无愧于心已是极为难得……只要我守住云州,只要老师一日不能越过我拿到云州兵马,便是我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平衡了。”
他勾了勾唇角:“活命之恩,不仅是老师有,我父亲与昭武帝亦有……若当真有朝一日,到了我不得不妥协的时候,那也无非就是舍了这条性命——多活了二十年,能在这人间打过一回滚儿,享受了二十年的锦衣玉食,算下来,还是我赚了。”
“公子,”长林皱眉,语带不满,“莫要胡说。”
“哪里就是什么胡说,”顾少卿收拾好心绪,微微一挑眉,戏谑而笑,“呐,这一辈子,我自认除了小师妹没什么对不起谁的。生为男儿,理当坦荡荡来,赤裸裸去,无愧于人,无愧于心……否则,身上背的债太多,怕是连死了心里都不安宁。”
长林面有无奈,但也劝不住他,只能任由他说去。
“十五年前太师当年便能做到一部侍郎,若非受我牵连,不曾被调入太学,如今怕是早已进了中枢,未尝不能与郑首辅掰一掰手腕,”顾少卿道,“至于小师妹……太师家风清正,没有那些个许多腌臜事,生来,怕也是与诗书为友,以棋茶为乐,受尽娇养,而不是那般自出生记事起,在家里与父母之间,都要半亲缘、半君臣的关系。”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困囿于后宅庭院,不识世界之大……坐井观天,又何其可悲?”长林抬头望了望天,叹息着将被雨水打湿了的头发往身后一甩,“公子如今说四小姐是被你牵连进来的局中人,那公子也知以太师当年在户部的地位,十五年的时间走到如今怕不位于郑首辅之下。”
“先帝体弱病危,诸子争权夺位之下,苏四小姐难不成就能做一个局外人么?”长林随着马一晃一晃,慢慢悠悠地道,“当然不可能……如若十五年前之事不曾发生,朝中各皇子党派林立之下,有什么是能比姻亲更加牢固的同盟?”
“早晚,苏四小姐都得掺和进这么一出糟心事儿里,反倒不如当下这般,先帝下旨使其太子空悬,妃位先定……但凡对着那个位子有点儿想法的,不都得把自个儿的正妃位置给先空着,”长林叹了一声,“这么算下来,苏四小姐如今的处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怎么,就不能太师看重学生,把自个儿的女儿下嫁,非得趟赶趟上赶着把女儿送进宫里去?”顾少卿嗤笑一声,“你这明显就是抬杠,我才是你主子。”
“是是是……”长林敷衍地一点头,而后一刀扎在他心口上,“如今公子将往云州,想来,再过不久,老师那厢便会将苏四小姐给弄回长安去。公子,你就这么看着?”
“不看着,还能怎样?有时候我觉得人活得太清醒不好,会痛苦,但有时候又觉着,人活得太清醒,至少能看得清楚,这才能活的透彻,”顾少卿偏了偏头,压低了声音,“除非小师妹脑子不清醒了,她才会放下所有跟我走,不管什么天崩地陷洪水滔天……”
“我呢,什么时候脑子不清醒了,估计就会顺着老师的意思,跟着皇帝抢女人,不反也得反,然后顺理成章的被老师推着当靶子……不顾百姓生死,只为一己之私,最后要么江山美人尽在手中,要么死无葬身之地,”他笑了笑,“人呐,这一辈子最珍贵的就是能平平淡淡、无风无澜的过日子,然后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