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长安到底是天子脚下，随着国库失银被追回，以及先帝诸子尽数被扣押于宫廷之中，这般光景下长安各处衙门却是如常办公，五城兵马司所属照常巡视，民间百姓生活如常，仿若自宫闱之内掀起的惊涛骇浪不曾波及民间半点，而后却是一片天下太平的模样。
——正是因此，苏慕容才愈发心惊。
长安之地流言消息传播速度最快，满城各处巷子里的官员府邸，阖府上下走动的仆从仆妇，走街串巷寻些缝补浆洗活计的妇人乃至于倒夜香的婆子，彼此之间弯弯绕绕的总能搭上那么点关系，是以但凡有些风吹草动，有心的人总能悄儿没声的咂摸出几分风向，估摸出几分风力……
而如今这般看似天下太平，实则才是最最危险，冷不丁为着什么事儿怕是便要连着一家子都给栽进去，连个收拾细软跑路的功夫都没处寻。
转过了正阳街，苏慕容与宋公公道别，却是要回家去了。
“当下里天色还早，太后娘娘那厢若是得了四小姐回来的信儿，说不得还要有什么旁的安排，四小姐暂且在家里猫着，莫要四处走动，免得娘娘来信儿寻不着人。”
宋公公为人倒是有着几分文人特有的谦敏，一路行来说话处事皆是恰到好处，略作提点便与苏慕容作别，揣着怀里的懿旨回宫复旨去了。
要么说这宫里人都特别有眼力劲儿呢，桩桩件件比主子想的还要在前头。
苏慕容前脚回了太师府，一番梳洗更衣过后便去与林氏请安，话总共说了不到一个时辰，宫里头便递出话来，道是舟车劳顿，要她好生歇息，明日一早随着苏太师一道入宫。
钦州距长安距离确实不近，更兼之后来脱离卤簿车队，几人改换身份，骑马而行，一路奔波之下，着实累的不轻，是以苏慕容与林氏说了会子话，未能等到太师回府，便回了自己的清平斋收拾收拾安顿下来。
晚间苏青延回府，阖家又是如何相聚便暂且按下不提，却说次日一早，天色尚还未亮，府中便已经打了灯笼。
苏慕容换了身素淡些的裙装，收拾齐整了便提着灯笼与苏青延一道出了门，也不必吩咐门房长随相送，一路上自有她扶着父亲朝皇宫而行。
朝廷点卯是在卯时，但却不是要百官卯时到——点过了卯，再过一刻便是朝会，正正经经的皇帝高坐龙椅，哪里容得朝臣迟到一说。是以按着府邸距离皇城远近，早早便要起床收拾出门，按着文武班列，前往东西两处值门，提前等宫门打开。
而值门前，也早早侯了个嬷嬷，见着苏慕容眼前便是一亮，近前来与苏氏父子行了礼，直言道：“诸位大人们去的乃是前朝，四小姐跟着不顺道，也不合规矩，是以早早儿的派了奴婢来宫门前守着，若是见着了四小姐，便先引着四小姐去雍华宫里面见太后娘娘。”
苏慕容朝着苏青延微一颔首，却是随着嬷嬷去了另一处宫门，依旧是宫内朱墙甬道，斜倚着高墙的地方偶尔探出些许花木，三枝两朵花叶，倒是为这宫里添了不少生气。
那嬷嬷引着苏慕容进了一处偏室，停住了脚步：“娘娘早先问太师府要了尺寸，里头为四小姐备了衣裳，如今娘娘正在后头等着四小姐呢。可需奴婢伺候四小姐更衣？”
这一处偏室不大，摆了矮塌茶桌，配了蒲团，后头还有一方绣屏屏风与一身挂着的宫里头等侍女的衣裳，入目所见一览无余。因着这人身上绣的暗影暗纹，苏慕容倒也没有再多怀疑些什么，便按着那嬷嬷的意思换了身衣裳。
卯时一刻，静鞭三响。
换了一身侍女服，又重新盘了发髻的苏慕容低眉垂眼跟在喻氏身后，随喻氏一道上了那金銮殿，立在龙椅后方的帘子里，看一众朝臣参拜过后，围着靖州兴兵将要占下纯州一事，甚至分兵潞州一事，争论不休。
有说征北将军迁往云州支援征调兵马削弱了纯州兵防，草原部族退兵后却未能将借调去的兵力遣返回乡，欲要将其治罪的；有时候赵王不遵先帝遗旨，潜回靖州狼子野心，早该讨伐的；有说纯州太守无能，请治其罪的；还有请战讨逆的……
一时间整个朝堂犹如菜市场一般，争论与反驳之中，声音越来越大。
纱帘后，喻氏偏了偏头看向立在身侧的苏慕容，低声问道：“你看这朝堂，是个什么想法？”
苏慕容心下微动，面上却带着几分不解：“娘娘的意思是？”
喻氏却不接这句话往下说，转而提起了旁的东西：“想来你回来这一路上，也多少听到了点消息，哀家着礼部推算了良辰吉日，定了你与圣上的婚期，恰是下月初八。届时大婚，必然要大赦天下……你呢，你是个什么想法？”
“事到如今，臣女无论是什么想法都不重要，”苏慕容透过帘子看了眼下头跟她预想中有着天差地别的早朝，也跟着放轻了声音低声回话，“重要的是，臣女这一嫁，能不能安稳人心，能不能稳住这满朝朝臣。”
“这话说的，谁说不是呢，”喻氏看着下面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大臣们，也跟着感叹了一句，“重要的不是你的想法儿，是先帝的那一道赐婚圣旨，是你这凤女的名声，注定了你必然要嫁入皇家。”
“如今的朝廷看似安稳，底下的暗流一个弄不好，就得把你我、把圣上从这上头给掀下去，”喻氏道，“前些日子哀家请的那一道密旨你可有听闻？”
“有所耳闻。”
“先帝的那一道旨意呀，说是如有万一，太后临朝……咱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官场里的这些东西，向来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里头的沟沟坎坎儿多着呢。就算哀家临朝又如何，不懂就是不懂。”
“有些事上呢，你不懂装懂，倒也能来个滥竽充数，无伤大雅。但这与治国经民一道上，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