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子期再次到诏狱时,春娘就是如同一张破烂不堪的碎布堆在墙角一般,一动不动的受着天窗外投射进来的风雨。
“你在闹脾气?”
手下的人给宜子期打开牢房门,宜子期紧抿着唇,双手背在身后,仿佛看不到眼前的污糟样,走了进去。
春娘耷拉着眼皮,看着天窗上白白的野花,沐浴着它的阳光,柔和而又温暖,一如当初所见时,那人在不知觉间,映照在她心底的那抹圣洁的白,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人生,他就那么一坐,书那么一捧,她只觉好看极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春娘,这不是你,你不该来京城。”
他是怜悯的,可春娘怕这样的怜悯,每个怜悯过她的人,事后又都会因为她的呆傻而讨厌她。
“为什么,我不明白。”
“这里是他的地方。”压低的声线尖而细,这是宜子期厌绝的阴柔,所以这句话里只有狠戾。
“我找到他了,他没因为我的缘故死掉。”
“有没有你,他都会活的好好的,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可是,我不喜欢这样……”
“哪样?春娘那不该是你想的事,既然都知道了真相,你就不该离开家来到这里。”她的离开脱离所有人的掌控。
“不是的……”春娘无声的否定在波涛汹涌的情绪里淹没。
她在闹脾气吗?这是她十七年里从未听到过的话,娘经常说的便是她要乖,她也确实很听话,娘最爱夸她懂事。
春娘的挣扎来自于书里的道理与人生无法恰合,她没经历过也没接触过,如同新生纯洁的稚儿握着历经沧桑老人的手,他们眼里花非同花,叶非同叶。
“钱翊中了,你明白吗?”
“祖母该高兴的。”她的眼透过一帘幽幽的水光望向宜子期。
“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那双曾震慑过他的眼,多了丝不属于它的幽怨,如同木偶般提拉着转动。
“我不明白。”
“我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了。”
细细的哭声,春雨般润过宜子期的耳朵,心底破土而出的惊骇,宛如野草似的向上疯长。
她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同她有着云泥之别的这么个人,她卑微如草芥,风轻轻的一刮,刮到哪里都要去求生,即使刮进了石块里,她也要如同那朵野花似的,拼尽所有力气去扎根,去抢掠,生在土里长在土里的她有了土腥味,葡萄美酒,华美服饰堆砌大的他怎么会想要去明白她,他只不过在享受摆弄她命运的快感,愤恨当初见了他不堪一面的她罢了。
春娘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宜子期想到了当初皇上为了稳住她,出卖色相装作她喜欢的样子时,她清亮亮的眼睛,又想到她在梅小筑里看到皇上揽着佳媃娘娘低声呵护时她眼里破碎的光。
傻子也会爱人吗?傻子怎么可能会爱上人,人也不可能会爱上傻子。
那两年他派人日夜看着她,除了每日孜孜不倦的前往米粮铺旧址外,刻刻小印,钱婆子教她读读书,她过的与之前一般无二,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宜子期忽觉惶恐,背在身后的手猛地缩成了拳。
他低头看着正在仰视他的春娘,不解的矛盾与痛苦使得她整个人蒙上了一层灰烬。
要是被那人知道了,他只会更加厌恶,更加摒弃,甚至会觉得是他人生中永远去除不掉的脏污,这下她总该会死了吧。
宜子期动了动视线,意外碰上了春娘跟着动的视线,他像被烫到了一般,快速缩回,她在向他索求那么显而易见的答案,可他不忍说,不能让她知道她的困顿,打从他对她产生超过平常人的关注时,他就踏上这条回不去的路了。
那双眼睛太像了,像极了他那因父亲结党营私触犯天威被充作营妓死在他面前的幼妹,她还什么都不懂,天真地哥哥,哥哥的唤他,犹如叽喳喳快乐的小鸟儿被托举在臂膀间。
宫里的处决下来,当夜他娘亲就将私藏进牢狱里的毒药混着水让她乖乖喝下,她异常听话,趴在臂膀间当作糖水咽下了肚,临死前她还告诉他那糖水喝了肚子好痛,叫他不要喝,眼睛里清亮亮的天真,那只可怜的小鸟儿在没有月光的夜里折断了翅膀,他母亲也去了,就在他妹妹死后体温还没散尽时,喝下了药。
临死前的痛楚令她将指甲全部折断,她就那么睁大着双眼看向他,或许她也想让他跟着去,只是那毒药只有两人份,分不到他,他那母亲,气断的真是可怜,吐了满地血也没能死尽兴,又□□至后半夜,毒药的份量都怜爱的给了他那妹妹,临死时她无声的对着他说对不起,可她对不起他什么呢?是看到了最疼爱的妹妹的死,还是她身为母亲抛下他去死了呢?
他不懂,无声的枯坐了一夜,还是不懂。
第二天,僵硬了的尸体被司空见惯的衙役抬了出去,接下来的几天,身边陆陆续续死的死,伤的伤,轮到他时,有人问他要活还是要死,他当然想要活着,不住的磕头祈求给条命活。
他受了阉割去了势,辗转宫门间,受尽了白眼,是个臭鱼烂虾都能上来给他一脚,以全他们自己那颗病态的心。
他是个无福的,但凡他跟过的主子是克死了一任又一任,最终不祥的他被丢到了年幼的奚伯彦面前,抬头卑微里夹杂着愤恨,又在看向对方眼睛时变成了可怜,他是一条经历了无数个主子又被抛弃的狗,再次见到主人时依然要摇尾巴。
他以为他在一众小太监里,定然不会被挑中,可是那又如何,依然不妨碍他满脸病弱相的摇尾乞怜,但往往命运就是这么不可置信,长得那么精致,头发丝丝缕缕清爽束在身后的年幼奚伯彦就挑中了他,临走时他还听到了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