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金戈铁马缠斗的声音,她隐隐睡不安稳,挣扎着睁开了眼。
入目是香纱帐,内室烧着地龙,又点着安神香,香暖得叫人有些窒息。
可是她不是应该已经…
李泱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默默打量着这个屋子。
十分眼熟,十分眼熟…这里分明是闽州夷山的别院!
怎么可能,她为了让瑞王降低戒心,饮了数杯下了足量仓红散的酒,虽事前用了些解毒丸,也不过延缓发作罢了,饶是来个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况且潭州与闽州相隔千里,她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守夜的婢女听到动静,掀帘子走进来,关切道:“大小姐?可是被吵醒了,喝些温水缓缓吧。”
这场景如此熟悉,莫不是陈朔夜袭将乐那日?李泱下了狠手掐了自己一把,是疼的,这竟不是梦。
现在不是梦,难道之前经历的种种才是梦?
这是何等荒谬的事情,梦为何会那样具象,又为何那样的长久。
她走到窗边,一把将窗推开,可惜山腰处被林木遮掩着,瞧不见山下的动静,只隐约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火光。
果真是陈朔夜袭那日。
如事情像梦中那般走向,接下来林甘将会俘获陈朔,然后早晨时邀她去赴庆功宴。
李泱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吩咐侍女道:“明早若是林甘来请我赴宴,就立刻来通禀。”
她返回自己的床榻,决定歇一歇,缓缓神思,但胸腔里似有一团火,烧得慌张,不由得让她想起梦中她“死前”的景象。
喉中那种粘稠鲜血涌动的感觉还隐隐伴随着她,但是正躺着的软榻又很踏实,李泱实在有些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了。
待她迷糊睡去,已经快天明,故而没能歇息多久,便听侍女小心翼翼喊她,禀告道:“林甘将军派人来了。”
果然来了,再这样往下推进,陈朔将会被杀害,过三日,陈朔的兄长陈列就会再度偷袭,将林甘彻底赶出闽州。
倘若她在这时候救下陈朔,那么结果将会如何?陈朔会以另一种方式死去,还是会就此活下来,继续去完成他“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未竟之梦呢?
“告诉来人,我会赴宴。”李泱道,“去将山岱喊来。”
“是。”侍女领命退下了。
正当清晨,外面吹着春冬交织时候的冷风,云气憋闷着透不出天光,到处昏昏暗暗,山岱提着一只画着花鸟的纸灯笼从厢房那边绕过来。
“方才路上碰见崔先生了,不过听说您要去赴林甘的宴,又气鼓鼓回去了。”山岱迎面就道,“如何站在外面等,风还冷着…”
李泱摆摆手,“先生那里等我过后再去赔罪,你先与我下山赴宴。”
大小姐突然有兴致去赴宴,山岱心里觉得十分惊奇,但她又没说缘由,山岱也没好问下去,只随着下山去了。
山下就是连片的营帐,军士们正围着火堆喝着酒吃着肉,到处洋溢着喜盈盈的气氛,李泱就停在一个小山坡上看着。
不知为何,今日的大小姐有些反常。山岱默默想着,打眼看到了她腰间莹润可爱但是却从未见过的玉笛坠子,想着缓和一下这奇异的气氛,他道:“大小姐的新坠子很别致。”
坠子?李泱垂首看向自己的腰间。
这不是…山腰月老庙老人托付的陈朔那个玉坠子么?
奇也怪哉,那些既然是梦里发生的事情,为何留有实物,方才侍女为她穿衣,她神思游移,竟然也没有发现腰带上有个玉笛坠子。
所以说其实一个是发生过,另一个是正在发生,她现在站在岔路口。
李泱将坠子攥住,吐出一口气,暂时摒弃了这些悚人的杂念,毕竟眼下有个急迫的事情要做——在林甘手下救下陈朔的命。
这并不算困难,只要她开口,林甘总得给一些薄面,不过碍于她如今的身份还是神氏子,所以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
二人穿过重重营帐,终于抵达林甘所在的主帐,内里排着两列席位,五六小将分坐着,林甘坐在主位,左手边的席位还空着,两眼盯着帐子望眼欲穿。
见到李泱来,他顿时扬唇笑起来。
“神大小姐,快请入座。”林甘起身说着敬语,眼睛不自觉地胡乱瞟她的身形。
绝色的女人。
自从打起战,他已经很久没有开过荤了,不过他还不至于猪油蒙心去冒犯神氏的人。
李泱只当没看见他的眼神,领着山岱自如地坐到主位左侧的空席上。
席桌上摆放着新鲜瓜果和炙肉美酒,这些东西在军营里算是难得的食物了,这仗已经打了这么久,还能拿出这些东西来,看来林甘在这里倒是过得滋润。
座上小将们依次同她恭维几句,这庆功宴便算开席了。
营里本身都是糙汉,再加上林甘出身草莽,认不得几个字,席间众人遣词造句颇不文雅,要不是顾忌场上有个神大小姐,估计还能更粗俗些。
眼看着话聊不成,林甘一拍手,干脆让人把陈朔押进主帐来,当作乐子消遣。
小卒们很快压着人进主帐来。
被押的少年将军双手被麻绳绑缚在身后,已经解甲卸冠,身上只有被血与泥沙浸染的中衣,发丝凌乱。
小卒用力踹了他一脚,强迫他下跪。
上一次“见”陈朔,他在坟墓里,这一次总算见到活生生的人了。
想起他那些手稿文书,以及他这深入敌营为闽州军找到战机的一腔孤勇,李泱不得不赞赏敬服他。
不过此刻她坐在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