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青,六岁拜师,今年十六,手里已有九家人的性命,而宋家人本是她的第十桩任务。一开始是师傅带着她做,后来是年长的学生辅助她做,到最近三年是她带着学生们做,她原本以为和以往一样简单,跃进院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狗官一家子便全去见了阎王。她来时还和一位她唤作姐姐的学生一起商量着处置了这一家人就顺道去津冀一代看看风景。
但是这次非要取一幅什么劳什子的画作,只得在宋宅多探查些时日才能寻到画作的所在,于是她便扮作被穷困老爹卖了换斗米的女儿,这是她演得最真切的戏码,毕竟六岁那年的亲身经历,所以宋大娘子买她时没有半点怀疑。
原本以为一个尚书能有这样气派的宅子,里面过的定也是骄奢淫逸的日子,进来却只看见堆积如山的书卷和公文。
有次她陪着娘子走过凉亭见到宋曲明写满了蝇头小楷的宣纸险些被风刮到池塘里,三人齐齐去追,也青总算在纸快沾水的瞬间一把抓住了,宋官人竟乐得合不拢嘴,还伸手在她头上轻拍两下,说她可真是好姑娘啊,若不是家里遭灾一定会是个孝顺的闺女,日后也会是个好媳妇、好阿娘。
但是现在京城地界上都有了卖儿换粮的人家,那偏远些的地方岂不是要易子而食。屯了那么多地的田主宁愿将地荒着也要把租子收高,辛苦一年的农夫什么也存不下,家中男丁少些的人家连种地换口饭吃都不配。但收的租子又去了哪里,不就是喂饱了底下那些个官儿,他们竟还想要升迁岂非笑话。“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吧,你说是吗,小叶?”
宋娘子轻移莲步来扶住她父亲,劝也青不要听他抱怨,没日没夜地想编出个地税册子来,可这哪里是个吏部尚书要管的。还听信奸商的话以为低价买了这处不吉利的宅子,房间多能装下他的历代税法文献,却不知道现在多少人编排我们是背地里卖官鬻爵才赚了家财万贯得了这样气派的宅子。
宋娘子扶着其父缓缓走回书房,让他不要嫌书房里闷,已经入秋了,小心凉亭风大反倒是染了风寒又要日日煎药了。也青突然觉得嘴角咸咸的,才发觉眼眶有些重,她朝着风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笑道秋风已经这么大了么,吹得眼底起了波澜。
师傅始终告诫她不能也不配同情别人,雨舍的人也总觉得她记不得劳苦的爹爹、饿死的弟弟,哭死的阿娘,还有奄奄一息的自己头上的稻草。可惜她记得清清楚楚,总不由自主地想,让宋曲明活着是不是弟弟和娘也还会在,是不是现在的她会的是洗衣做饭不是舞刀弄剑,夕阳西斜时也会依着门框等一人归来。
她觉得装着剧毒的药瓶一日重过一日,而中秋终于还是来了,那是师傅为她订下的日子。她能把药倒进池塘,却想不出一个能圆的谎去叫宋曲明带着家人避难。结果便是中秋翌日,易涵到底还是代她完成了任务。
此人只比她小半岁,却晚两年入门,所以拜师时已经过了七岁,算是错过了打根基最佳的时间,但师傅仍肯收他,恰说明此人天赋极高,练功又刻苦,自认若是再练多几年,超过也青定不在话下。
可他们的师傅却极偏心,雨舍上下都认为下一任庄主必定和易涵无缘了,但也有个别像今早听见的那女子一般功夫难堪大任的,刺杀的人太少或太微末,老了必要被赶出去的,便开始依附起这个江主子,希望得个护龙之功,若是不成被庄主处置了,那和被赶出去迟早要被仇家追杀也无甚差别,好歹算是一条后路。
但同行的另一个女子就不是真心归附了,只是这次任务摆明了也青失职,她们帮着易涵处理了宋家是无可厚非的。至于易涵暗算也青,让她中毒,虽可能开罪庄主,但到底是两个弟子间的恩怨,也可以算成教训一下也青的自作主张。可如是他们这帮学生真敢帮着易涵把大弟子逼上绝路,那他们离自己的绝路还会有多远,因此今晨也不算是尽心帮着寻人。
这才让也青中毒后有了机会逃离,但她也知道仍有不少毒性残留在体内,不能再多耽误了。因为此毒厉害的不是一开始使人嗅到就会精神恍惚,而是当受害者以为已经扛过了眩晕,觉得此药不过如此之时,才开始慢慢进入他们血液,游走于周身经脉。祛得越晚就越是余毒难消,终会拖累日后修炼。
或许对雨舍外的人而言,祛除的法子极难想到且内力也未必足够,但对她这个大弟子倒也不难,便是用针灸扎住几个大穴以免毒性扩展至周身,再以本门功法将毒汇至一处,排除就好了。
易涵想来是不知道师傅偏心到连这种近十年来都没有使过的毒药也教给了她,还暗喜自己找到一个能解决了她的好法子。但也青现在缺的便是施针之人,因此她急急赶去村庄中,想觅得一位会针灸的郎中。
一边赶路,她也一边后悔自己大意了,初时在后院见是师弟,想到虽平日多有不和,但易涵不敢真对自己出杀招,多半是先来代师问责,再逼她一道完成任务,就像她逼过易涵刺穿了曾弯腰对他施了一碗粥的妇人心口。
却不曾想他一到宋宅并不多话,先用毒暗算也青,虽然她反映已经极快了,但到底是吸入了一口药末,瞬间便觉得天要塌下来一般,地也变成棉花踩不实了。但她硬是靠着最后一点意识,躲过了易涵朝她胸口递来的一剑,即刻单脚点地跃进了前厅,捏碎了一个茶碗在手中,吃痛后清醒不少,见到易涵已经追至身后半丈内,也顾不得运用真气会加深毒性,凝气于掌,便见掌心一朵冰花绽开,朝着易涵推去。
易涵立马侧身躲避又用剑格挡,却仍有半朵沾上他侧腹,化作一滩水迹,似是端茶的小二不小心洒了半盏茶罢了,但易涵的脸色突然扭曲确是受了剧痛,急退了两步才站稳。
待他又欲向前敢追也青,却见人已经冲出了前厅正门,反手又将一朵冰花向他击来。虽然这朵一看就小过先前那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