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如母亲去得太早,父亲头发一夜就白了大半,她从小就没人可以促膝长谈,如今得了个肯默默听她讲话的也青,好像要把自己藏了十余年的话都说给她听。
也青昨夜奔波,又刚治好伤,已是困极,但她改不了听人讲话就会认真找寻其中关键,好从中判断此人软肋的习惯。可阿如的话虽然没什么重点,又将弱点暴露得坦坦荡荡,她却真的很想听,直到睡意袭来闭上眼,也看见一个缀着红色绦子的小姑娘一会儿手里捧着鸟窝从树上跌下来,一会儿又举着绣着鸭子的白娟得意洋洋。眼前画面不停变换,但每一幅都好似泡在温水里,越来越模糊,却叫人忍不住伸手去打捞。最后一幅上好像是一对夫妻,男人牵着女儿望着女人怀抱着男婴,也青整个人几乎跌进温水里也捞不到那副画卷。最后温水打到脸上,也青一下睁开眼睛,才发现是阿如举着温热的帕子放在她侧脸上。
“眼泪掉出来了。”阿如有些担忧地注视着也青,“是不是昨天治病太疼了。昨天我看着就很疼,虽然我阿爹治病很厉害,但是良药苦口他说他也改不了的。”阿如一拍自己脑袋,就掀起床褥一角,探手下去一阵摸索,拿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揭开拿出一颗黄色的糖果塞到也青嘴里。也青安安静静地感受那一股甜慢慢在舌尖晕开,流到牙龈上,最后汇集于咽喉,随着一个吞咽就送到了五脏六腑之间,人也清醒了不少,就坐起身来问是几时了。得知已近正午,吓了一跳,自嘲竟不知自己还能睡到这个时候。
也青原道孟先生不过是看着林一二的面子上收留自己一日罢了,而自己偏又显得这么懒散,但她现在余毒还没全清,便转动心思找理由再赖上几日,就听阿如按着她肩头说道:“阿爹特意嘱咐了要你这几日好好休息,哪里也不许去。我现在先给你端药去。”不等也青客气一句,阿如就风风火火地朝厨房行去了。也青想起自己在雨舍里,好歹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子,何曾被人硬塞糖进嘴里,还不及说话就被人晾着了。无奈地下了床,披了昨日阿如为她备着的外衣,一步三摇地朝着屋外走,却遍寻不到林一二和孟先生,直绕到了后院才见到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在整理晾晒的药材。
也青上前叫他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应,直到也青拍上他肩膀,才吃惊地抬起头来,眼中尽是焦虑之色,但又怕惹得也青也担心,勉强提了提嘴角。但他实是不会隐藏心事,也青一看便知是宋府之事:“孟先生与你说了什么前日有关的事儿吗?”
“没,还没,他一早就赶去京城了,但是却要我在这里晒药材,说我跟去了也没用。还说我吃了他家粮食,总该做事儿的。”
“孟先生与林大伯是好友,他能去看看是何情形确实好过我们自己回去。晾晒药材最是需要静心细致的,他也是怕你心焦。”也青想拍拍他的肩膀,抬手了又觉得这不过一种安慰的形式,便又缓缓放下了手掌。她发觉自己太少与雨舍外的人接触了,虽说也有人教她与人相处之道,但其实全是防人之术。察言观色,判断情绪,作出反应,拉近关系,她也不是学得不好,但大概这就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吧,真遇到她想要共情之人竟这般手足无措起来。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得一声清脆的女声,“原来你在这里啊。阿彬哥哥修土房子就值得你病里也来看吗?不是说了不让你乱走,要好好吃药的呀,我的好姐姐,不然阿爹回来要怪我连一个病人都照顾不来。”
也青立刻转身对着阿如露出一个愧疚的笑容,哄着她说:“都怪我惹了小阿如担心,这就回去好好喝药。”阿如好像一个大度的先生原谅了调皮的学生,一个转身加仰头朝着屋内走去,刚走一步就驻足微一扁头瞟向也青。
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也青的眼去,她若是留心一人,便连此人的头发丝都会印在脑子里,她想要在这里再藏几日恐怕这个小妹妹的喜欢必不可少。也青即刻小跑几步去赶上阿如,却又始终差着几步赶不上,让阿如好好展示自己的愠怒,一旦她肯再停下步子等也青追上去便是不气了。果然等也青走近她身边,阿如立马伸出手来搀扶她,怕她身体虚弱追了这几步已经累了。
也青回屋服了药就又睡下了,不知是药里有安眠的成分还是这一方小院子就像外设铜墙铁壁能帮她挡开外面的纷纷扰扰。直到迷迷糊糊中听到孟先生的声音才缓缓醒来。若是以往这般的反应速度早被师傅罚跪一宿了。也青整理好自己就出来厅中,对孟先生屈膝行礼。
孟先生点头示意她坐在下手,便开始对她和林一二讲起他今日一早进京城去打探前日宋府的事情,却听周边的人都说只是意外失火,但一个人也没有跑出来,烧得几乎辨认不出了。开封府的官差来匆匆给他们敛了尸,也不许旁人靠近来认,说是怕有疫病,最后除了宋曲明的尸身便全埋到城西的一处荒地了。
林一二听后目眦欲裂,手里的茶杯险些被他捏碎,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起身就要往外冲去,却叫也青一把抓住他手臂,转头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你现在回去能寻到什么呢?把所有入土的人掘出来就能找到林大伯了吗?若是你因此被开封府的人看到了,又还会有命逃出来?”
林一二被也青问的一时答不上来,虽收住了往外走的势头,但也青感到了他手臂经脉紧绷,战栗不住。也青轻拍他的手臂,柔声宽慰他,“林大伯已经入土为安了,他要的孝顺不是你处于险境只为给他一块碑、一口棺,往生路上他都用不上的。你能记住他,他的一缕游魂自然有了归处,于葬在何处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在这里给他立个灵位可好?”也青说到此处,转头望着孟先生征询意见。
孟先生也开口:“小彬,人死不能复生,你保重自己才是对林兄最好的孝心,他泉下有知才能安心。”林一二胸口的起伏在他双目一闭一睁间明显的减轻了,他移开了也青的手,一个人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