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厂的车间很闷,很热,特别是蒸汽熨斗开了的时候,整个人好像在蒸笼里。
表姐熟练地把毛衣用板子撑起来,摇了摇熨斗,让整块板受热均匀。
“衣服主体的部分,你不用太注意,随便烫烫就行了,毕竟新出厂的,没什么褶皱。”
表姐动作干脆,拎着熨斗在昏暗的车间里上下纷飞,轻松的好像春天点水的蜻蜓。
“主要领口部位,无领者不论是圆形,尖形或方形,在熨烫时都注意不要把它拉开变形,用板子固定了再加以熨烫。”
随意两下就把手里的毛衣装到袋子里,丢到右侧的大纸箱里,“来,依依你来试试。”
“烫的时候注意热气,不要把手放在熨斗下面,这烫一下可是要掉层皮的。”表姐扬了扬手,张扬地展示着虎口的那块疤。
丰依右手一抬,竟然没有把那个熨斗拿起来。
表姐拿了两瓶贴着蓝绿色标签的矿泉水,“这个熨斗有快十斤,我刚做的时候还没做几件就手就抬不起来了,你先试试。”
“注意借力,不要一直拿着,多在板上划划。”
丰依听着表姐的指导,一下一下地熨平了自己在A市的第一件毛衣,也是她奇迹人生的开始。
7点的时候,厂里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大家看到新鲜的女孩,总有种好奇。
周围的姐姐们,一边在位置上准备,一边这这那那地聊着。
“丰依你从哪里过来的啊?”
“啊,我是从西边一个小村子过来的。”
“西边?”隔壁的女人惊叹了一声,“哎哟,说不定我们同乡啊。南田村?”
“巧了,我是隔壁东田村的。”
女人一下起了兴趣,“男朋友有了吗?”
丰依被姐姐们打趣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笑着低下了头。
还是表姐出来说打趣地把话题引开,才让丰依逃了舆论的中心。
厂里还有一个和丰依差不多大的女孩,还是丰依的同乡,两个女孩在早上一边聊一边干着手上的活。
开始厂里叽叽喳喳地还有些热闹,都是大家聊天的声音。
但是还没多久,整个房间就剩蒸汽碰到衣服的窸窣声以及熨斗和木板碰撞的声音。
丰依觉得自己的手臂像是灌满了铅水,重得抬不起来了。
看着表姐麻木的脸和抬举不断的手臂,丰依感受到了八分生活的残酷,还有两分的敬佩。
厂里的工作很枯燥,每天都是重复劳动。
第一天下工的时候,丰依累得一步都不想走,勉强跟着表姐去买了点东西,又找了个房子,也是个地下室。
一个月过去,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可怕,不仅是身体的适应,更是心理的适应。
手臂上的肌肉轮廓慢慢膨胀,刚开始害羞到不敢大声说话的丰依,现在可以自如地和同事聊天了。
毕竟如果不说说话,丰依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每天早上7点半到厂里,晚上9点下班。
白天是堆积如山的衣服和烫得人发昏的蒸汽,晚上是潮湿昏暗寂寞的出租屋,也只有那一点点八卦能慰藉贫瘠的心。
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这是丰依第一次拿到自己赚的钱,1060块。
以前只能在奶奶手缝里看到的红彤彤的一百块,如今扎扎实实地握在手里。
那种感觉好像是捏住了夏日的鸣蝉,热燥的,颤动的,生怕一张手它就跑了。
抽出3张藏在枕头套里,那是存下来过年去给奶奶的。
村子里太穷了,妈妈在丰依小的时候就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爸爸外出打工在工地上摔死了,整个家里就剩下一老一小相依为命,靠着赔偿金和奶奶种点菜勉强度日。
现在出来打工了,能挣钱了,得省一点。
丰依还梦想着能挣了钱回家盖个小楼,不用太大,就两层吧,能让奶奶住的舒服一点。
一个月都没休息,光想着挣钱了,好不容易休一天,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表姐约上了隔壁食品厂的一个小哥,28岁,人虽矮矮胖胖,但是喜欢他的可不少。
表姐出门前还好好捯饬了一下,抹了粉底,描了眉毛,画了口红,黑粗的眼线让丰依都觉得稍微陌生了一点。
丰依看着桌子上被落下的口红,悄悄拿起来往嘴上摸了点。
口红的味道很腻、很甜,上了色的唇让小姑娘看过去更水灵了。
丰依第一次给自己“画了个妆”,这是在那个小乡村从来没有见过的。
后面的日子每天都像复制粘贴,唯一有点新奇的就是和厂里的另一个妹妹去后面的小吃街了。
小小的巷子里摆满了各种小推车,大多数都是油炸的或者烧烤,一小份一小份的。
丰依最常去的是一家奶奶的串串摊,热烘烘的大锅里有很多吃的,海带结、贡丸、年糕、土豆,还有很多奶奶自制的小吃,大多2毛钱一个,满满的一杯也只要2块。
特别是在晚上,捧上一杯,再去夜市逛逛,这是丰依对A市最美好的印象。
在厂里干了一年半,除去房租饭钱,丰依存了差不多5000块。
那年过年,丰依也买了件大衣,驼色的,在灰扑扑的村里很是利落。
奶奶身上藏青色的羊绒衫和黑色的毛绒裤也让院子里来串门的人比以往多了一番。
丰依过年回家的时候奶奶都差点没认出来。
原本黑黢黢,矮挫挫的小姑娘因为长时间的室内工作都变得白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