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哼了一声,脸庞却在他手上微微蹭了蹭,“妾哪敢和君上闹脾气,君上今夜应该陪国夫人,而不是来看妾。”
“做事不懂事,说话也不懂事。”
徐若见好就收,坐起身来,依偎人怀,“君上,妾想你了。”
“午时方见,现在又想念?”
“今日不一样,今日格外想。君上难得穿一次红衣,迎娶的人却不是妾。妾让君上来,也只是想小小地、短暂地占有一下君上,让如此温柔的君上属于我,哪怕一刻也好。”
秦公被她的话逗笑,颇是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安抚道:“好了好了,寡人知晓。只是,以后可莫再从国夫人房中拦人。”
“喏。”
秦公陪她一会便离去。
侍女回来,侍奉她就寝,侍女说:“美人,君上心里还是有您的,无论谁是国夫人,他最疼爱的永远是您。”
“是吗?”她下床,走到门边,将那枝茉莉折成数段,掷了出去。
仍未解气,她回首望见木桌上他赏赐的铜器玉石,将那些统统摔在地上,惊得侍女不敢说话。
摔完地面一片狼藉,侍女小心翼翼地收着,被她愤怒地打发走了。
*
徐若寝宫上下皆知,自卫姬来后,徐美人的脾性就愈发阴晴不定。
常无缘无故发脾气,但好歹从来只砸东西,不伤人。
常夜里辗转难眠,自噩梦中惊醒,是故身体愈发虚弱,日渐消瘦。
秦公怜之,让徐美人暂居自己寝宫后殿,待生产后,再迁回原室。
可徐若却愈发睡不好。
一则,她怕夜眠时喊出不该喊的东西;二则,她在此处,几乎日日能见前来请安的卫姬。
卫姬眉眼稚嫩,如清水芙蓉,笑容澈澈如清水。
卫姬天真浪漫,拉着她亲热喊她徐姐姐,说要做她腹中孩儿的干娘。
卫姬时有令人发笑的言辞,秦公笑她稚儿言语无忌。
天朗气清是初秋。
从夏到秋,秦卫联军大破楚国,举国欢庆,军师与将军归国,秦公大封将士。
秦公十分喜悦,携卫姬去咸阳城郊打猎,由军师作陪。
军师吴秋行原本是卫国人,与卫姬有一些交情。
打猎归来,三人皆面带喜色。
徐若坐在凉亭上,远远望着他们经过前方水桥。
卫姬一身赤色简装,长发高束,蹦蹦跳跳,追着前面的蝴蝶。
她一身嫣红宫装,银簪绾髻,拖着八个月的重身子,似一座雕像,在凉亭上冷眼望着他们。
卫姬的红是一团跳动燃烧的火焰,她的红是桃花飘零时唱的最后一曲挽歌。
她看见秦公无奈又宠溺的眼神,看见吴秋行唇畔隐约的笑意。
秋风微凉,她回了宫。
翌日,他们三人在寝宫前室,她在寝宫后殿,寂静听着他们说话。
原是前线递来捷报。
卫姬一字一句,有些生涩念着纸上文字。卫国不重视女儿家的学识,她学字也不过学个皮毛,常念错几个字,惹得秦公大笑。
秦公一笑,她便窘迫嗔之。
秦公说:“军师,你多教教她。卫国无诗,却不能让我秦国夫人连字也不识,说出去,寡人脸面往哪搁。”
吴秋行得令,自是耐心教导一番,给她一一指出军报上她不认的字。
徐若面无表情地听完他们的欢声笑语。
再后来,吴秋行辞行,卫姬回自己的寝宫,秦公去议事厅找相国和将军。
她从后殿的门离开,拒绝了侍婢陪同,抄了近路,和从正路离开的吴秋行打了照面。
天阴沉沉的,似有一场秋雨将至,是故四周无人。
吴秋行望着她,“你瘦了。”
“军师还能看出来。”她娇柔一笑。
吴秋行看了看阴沉多云的天,“你如今身子重,不该出来乱跑,我送你回宫。”
“军师那日打猎,开心么?”
吴秋行不语。
她又问:“军师今日教她念字,开心么?”
吴秋行叹息,“你想说什么?”
徐若摇摇头,“我没什么想说的。”
“回去吧。”
他走过她身旁时,却被她一把拉住。
“别走,”她道,“先生还记得么,当年你也陪我一起骑马打猎过,你也教我念书识字过。”
“记得,所以呢?”他望着她问道。
“所以,别再对她笑了,别再教她了,别再和她打猎了,可以么?”
吴秋行转身去看她,“你不觉得和我提这样的要求太贪心么?你拒绝我的求娶,和其他男子成亲,给其他男子生子,却反过来让我别对其他女子笑,更何况,那不过是公事。”
她笑了,“瞧瞧,你嫉妒,你心里还有我。”
“我是嫉妒,我心里是有你。可我清醒,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什么。我不像你,如此贪心,一边站在我的对岸,一边想拉我一齐坠入地狱。”
她说不出来话,只好维持着面上的笑。
吴秋行又道:“以后别这样对我笑,我看着,都觉得你累。”
那笑容也僵着。
他不管她跟不跟得上,行在前面。
阴沉浓云终于降下微朦细雨。
徐若看着他的背影,笑容尽失,细雨落在她眼角面颊,像极了泪。
“先生,我也曾是公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