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低头作思考状,半晌,她点头,“我想好了,我是真心要离开这里的。”
*
吴秋行助徐若伪造走水,诈死出宫。
她的离开让整个秦宫都松了口气,她的公子朗也被过继给卫姬做嫡养子。
从秦宫到吴府,不过是从一个精致的牢笼奔赴另一个精致的牢笼。
甚至,吴秋行还不如秦王待她温柔。他那样的人,面上风平浪静,但心中却有万般计较。她曾经的拒婚、戏弄、挑拨、勾引……让他对她那些年少初遇的悸动也变成爱恨掺半的情.欲。
伴随着毁灭的疼爱,夹杂着惩罚的怜惜。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见不得光,只能被囚在小小一间屋中,当这屋中最娇艳的一个摆设。
她喜欢倚在窗边,看着后院一成不变的风景,一边修剪花枝,一边低声念《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多年之前,她跟娘和兄长被父亲从卫国接回秦国,路上恰巧遇见被卫人欺负的吴秋行。
她一时好心,把他救下,带回秦国。
吴秋行是卫国落魄贵族后裔,因得卫国公主喜爱,被那群真正得势的贵族纨绔记恨。
她那时很小,牙还没换好,便不知天高地厚地和他说:“卫国公主算什么,我秦国公主保下你了。”
吴秋行跟着她回了秦国,因她喜爱,先秦公便让他做了她的教书先生。
她幼时身子弱,几乎足不出户,秦国宗室只知道有这么个公主存在,却没什么人见过她。
她在宫里闷得慌,成日能见的人除了爹娘兄长,就是吴秋行。
吴秋行教她念书,教她写字,教她识乐,教她骑射。
她渐长,对他有孺慕之情,也有些别的。她向来厚脸皮,且秦国女儿从来直爽不矫情,便大咧咧地和他告白。
他没正面回应,只给她念了一首《蒹葭》。
人家想搞暧昧,她以为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人家话还没说定,她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后来,吴秋行和她说,他身份低微,不堪配她,何况她还年幼,不明白男女之情是什么。
她怒了,什么狗屁话,这叫什么事,她朝父亲撒撒娇,这婚事必能定下。
吴秋行再三拒绝。
拒绝就拒绝吧,谁还非谁不可了?她哭了一把,也没再伤心。
最是无忧少年时,爱也纯粹,爱也炽热,从不怕心意打水漂,伤了也能重来,怕什么?
爹宠娘爱兄长疼,她从不认为自己人生会遇到什么难跨过去的坎。
因为在她眼里,父亲只是父亲而已,兄长只是兄长而已,不是“秦公”,不是“世子”。
可事实上,在绝大多数秦人眼里,根本不关注他们是不是好父亲、好兄长,只关注他们能不能当好国君。
如今再次回想,也许是因此,吴秋行那时才不会接受她的心意。
也许他料到这个结局——先秦公可能很快就会从那君座上跌落。
吴秋行拒绝她心意不久后便向她辞行,消失在茫茫人海。
这也无可指摘,有些人对朝堂风向天生就敏感,把握得极准。
先秦公在秦人和臣工眼里,是昏庸无能、刚愎自用之辈,查阅如今的秦史,可看到秦国苦他久矣。先秦公搞民生民生不行,搞军事军事不行,百姓穷得穷死,自己的享受从未断过,就这样的国君,竟还想清剿宗室势力,竟还敢碰那些关中贵族。
先秦公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连嫡系的兄弟都没有。就这样,还敢碰那些一个比一个凶的宗室大臣。
史家曰:不要命。
宗室中,栎阳君郑擎势力最大,名望最高。
先秦公以为这是一个大靶子,想拿人家开刀,却没发现,这是最利的那把剑。
先秦公玩火自焚,郑擎帐下文臣撰写了洋洋洒洒数篇檄文,打着“国君不义可代之”的名义,与宗室子弟把先秦公一脉清理干净了。
正义之师成功上位,历史耻辱暗淡下台,布衣百姓拍手称快。
再过几年,为以绝后患,如今秦王,曾经的栎阳君、公子擎,也和先秦公做了同样的事——清剿宗室势力。
他比先秦公贤名能干,先秦公做不了的事,他能做。
他能给国家和百姓带去富强安乐,所以,吴秋行后来归了他的朝廷。
多年之后,史家手笔,谈起他打压宗室之事,只会赞一句“杀伐果决”。
杀伐果决的背后,身为先秦公遗孤的她,肉眼所见并非格局、权谋、家国天下,而是人命的消亡、至亲的离去,是还温热的血。
那曾是她父亲的秦国,那君座之上曾是她父亲。
她之所以能逃过一劫,主要因为那些士兵没有补刀。那一日,说来也可笑,她玩心大起,正在给自己的侍女梳妆打扮,那些兵就忽然闯进寝宫。傻子也看得出,他们的兵刃主要针对的就是她娘和那个穿了华丽衣服的倒霉侍女。
那侍女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捅了几刀,死得狰狞。
她娘更惨,血喷到房梁上,也溅到她脸上。
她穿得朴素,被当成侍女,只捅了一刀,就算完事。
她醒来,发现自己被丢到了乱葬岗,身边都是一些在世时身份低贱的仆人侍女,并未见父母兄长。
再傻也知道秦宫回不去了,她边哭边从山野乱葬岗跑到城里。
一个鲜少出门的贵族少女,哪里又知外面的险恶。
她遇到了一个给她饼吃、给她疗伤的老婆婆,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