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惊,旋即大喜:“季先生,你们一家要回去啦?”
说着,转过屋来,只见季尧臣神色狼狈地站着,两袖不自在地垂在身侧。身旁立着的苏奈整着衣领,从她手上接过荨麻子,双手捧着放在季尧臣面前晃了晃,委屈道:“诺,这不是东西?先生可冤枉死人家了。”
阿雀娘则喜滋滋东摸西看:“这是要回京都去了?都收拾好了,什么时候走呀?”
季尧臣面如死灰,挪开苏奈的爪子,弯腰摊开箱,将东西一样一样都拿出来摆在桌上,尽量平静道:“不走,家里东西多,随便收拾收拾。”
小胖墩有些迷惑,仰起头道:“嗯?你不是说……”
“公子,去阿雀家玩吧。”话没说完,季尧臣便将他一推。小胖墩呆了一呆,还要说什么也给忘了,走出门去。
阿雀娘见他将这孩子支开,露出了恍然的神色,笑了笑,对季尧臣使了个眼色。可季尧臣脸色木然,只顾着往一样样外拿东西,她眼睛都眨痛了,还是没有反应。
阿雀娘啧了一声,眼睛一转,道:“季家媳妇,里屋有个鞋样子,我上次借给你官人,他一直没还,你去找找,顺便给我拿来呗。”
苏奈点点头,进了屋。
阿雀娘一把拉住正要俯身开箱子的季尧臣,悄声道:“别演了。”她瞥一眼里屋,又吃吃地笑,“你让我悄悄盯的你媳妇,我都盯住了,我跟你说说呗。”
季尧臣好半天才从一片混乱中抽出思绪,总算想起自己对邻家妇人撒的这个谎来。他撒这个谎,是为了防止苏奈路上报信,顺便争取些逃跑的时间,可现在已经没用了。
所有计划全打乱了。
季尧臣内心有些崩溃。
他思绪混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会头痛欲裂,此刻便忍着头疼,木然看向她。
“你媳妇路上规矩得很,眼没有乱飘。就是腰扭得欢实了些,总有些不要脸的男人往她身上看,”阿雀娘道,“对了对了,她还懂得许多!摘了些荨麻子,那个就可以药死耗子,这样就不必……”
季尧臣接过包好的荨麻子,看都没看便放在桌上,心神不属地继续收拾行李。
阿雀娘见他兴致不高,忙道:“哎呀,我说话就爱这样,又跑偏了不是?我给你好好说,说重点。你媳妇在前面走得飞快,我死命地赶也赶不上,结果,到了河边,她见到一伙穿铠甲的官爷,吓得立刻就返回来了……”
不料季尧臣像被闪电击中了一般,骤然起身,一把攥住她的胳膊:“那伙人有没有看见她?”
他眼睛里现了血丝,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像是十分恐惧,阿雀娘让他这幅模样吓了一跳,“那么远,又隔着一条河,我怎么看得清……”
季尧臣放开阿雀娘。
不仅如此,他大步走到门外,将正在和阿雀翻花绳玩的小胖墩拽了回来,将阿雀娘推出门外。
苏奈从里屋出来,就见到季尧臣正将门锁好,转过来的脸色极为可怕。
他本就高大,眉飞入鬓,凤眼上挑,又面色肃然,总带着一股凌厉的气质,更不必说他用那双眼睛瞪着人的时候:“苏姑娘,你可是说你来此处,是因为喜欢我?”
苏奈只觉这男人和以往的男人很不一样。
以往那些男人上钩时,语气都很温存,声音再浑厚,到了跟她说话的时候,都会轻上几分。她第一次见男人同她调情,倒像审讯一般掷地有声,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她抹了抹,有些发懵地点点脑袋:“奴家是真的喜欢先生。”
季尧臣一拍桌子,喝道:“可你嘴里吐不出一句实话,叫我如何信任!你在河边遇到一群官爷,连面也不敢见,吓得就跑。你是身有案底,还是和旁人有旧情?”
苏奈叫他拍得尾巴一颤,百口莫辩,眼珠子一转,手绢捂在脸上,马上抽抽搭搭道:“先生不知道,奴家来找先生的路上,遇到许多艰险,差点被一位官爷轻薄,又瞧见他,这才害怕得紧……”
拿眼偷瞄,只见季尧臣神色不变,暗自咬牙,又挂下几串泪珠来:
“奴家为了找您,一人走夜路,路过一处营地,有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官爷半夜解手,见奴家生得美貌,扑过来便抱住奴家。奴家怕得要死,但心里念着先生,一下子便有劲了,拿石块将他砸晕过去,这才脱身。他……他叫孙达。”
季尧臣听到“生得美貌”,皱了下眉,听到“一下子便有劲了”,眉头皱得更紧,可是听得最后一句,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叫什么?孙达?”
苏奈歪头想了想:“好像是叫孙达吧。”
那么多男人的名字,难为她记得住……
苏奈在怀里摸了摸,“先生若不信,看这个钱袋,这是我从他身上抢来的!”
她将那灰色的布袋子递过来,季尧臣只是面色晦暗地坐着,宛如灵魂离开躯壳一般,没有去接——没有必要去接了,似乎想到什么:“盐巴,也是从他那拿的?”
苏奈点点头,季尧臣笑了一笑。
这是苏奈第一次见这男人笑。
不过,笑得怪可怕的,好像一块木雕四分五裂了一般。原来他的那双眼珠子锃亮亮的,好像里面点了一盏灯,现在“噗嗤”一下灭了,那双眼睛一下子便灰暗了。苏奈默默地向后退,缩到了门里观察。
季尧臣什么也没说,起身出门去了。他一向挺着的脊背,这次却有些驼,显得苍老了一些,微风挤瘪他的长衫,那打满补丁的衣裳空荡荡的。
苏奈好奇他去了哪里,没过多久,有人叩门,苏奈开门一看,门外站着季先生,他面色平静,左手拎着一小块红绳捆好的猪肉,右手抓着一只刚杀好的芦花鸡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