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小产了,很快的,几宫之间就都收到了消息。
等刘郢到金阳殿的时候,里头已是跪满了乌泱泱的一堆人,前堂伏身跪下的除却金阳殿自己的宫女宦官,还有从兰房殿过来的——他已是明白,郑皇后已经到了。
再往里进去两步,漆绘屏风的边上还跪着几个太医监并着医女,后室的木阶下是彭、陈两个老太医,前头的香炉旁还有田氏和王氏,以及大、小玲姬那俩舞姬。
储妃的榻前跪着贾太医,坐在榻边的乃是郑皇后。
这一胎何其重要,光是从这一幕就能看出来了。
就算再喜欢申容,郑皇后也从未入过金阳殿的门,她何等高傲的一个人?从来都是小辈们去兰房殿给她问安,往前屈尊纡贵到过的也就只有一个太子的含丙殿,那都还是随同皇帝一起去看望刘郢的伤势。
这次轮得到她亲自出山,婆媳的关系,看来丝毫不带假意。
郑皇后捻着手帕点了点鼻尖的酸意,抬头才留神到赶过来的太子。
虽然心情不大好,但到底还是稳住了场面,与刘郢说,“说是你媳妇脉弱,又没养好。孤想,保不住该是命里之事,去了便去了,好在不耽误以后,两三月就可恢复,你们也莫太过伤心,既然这孩子没福来天家,就等下一个有福的。否极泰来,说不准,过两月就又会有好消息了。”
“是,母后。”
当着郑皇后的面,刘郢自然没有旁的话好说,就算这一刻心里还有许多问题想抓着太医问清楚了,但忍了忍,到底在郑皇后面前吞了声
郑皇后便叹息着回头,再又宽慰了申容几句,就该要往乙和宫过去了——这一胎成帝也留着心的,儿媳妇忽然小产,郑皇后这个做婆婆的还得去和成帝交代清楚,走时便也将几个太医一并带了过去。
皇后一走,殿内的人少了小一半,刘郢接过郑皇后方才的位置,抓着妻子的手摩搓了一会,一时没急着开口。
一半懵怔失神,一半灰心丧意。
连他自己都从未料想过,自己的子嗣运竟会是如此艰难,虽然申容的身子可以恢复,但到底这一胎众人期盼已久。从听说有孕直至今朝,他统共高兴了不到两个月……
要说不爽快,也自然是有的。
申容身上其实倒还好,甚至说那一股东西流去以后,都说不上多痛,只心里的失落比□□上的感受要强烈,而这失落,又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
隔着青纱帐,她回握住了刘郢的手,“是妾无能,终究未能保得住他。”
“怨不到你头上。”太子还算明事理,思来想去,最后不免还是要念到运势上去,少不得要推说是前头要这一胎要得太急,所以求了个命里来不了的,只让他尝个高兴的头就作数。
一两句来回,二人皆是一叹气。
这一宫最大的两个主人神色都不大好,下头一众人等便也不敢妄自出声。地位太低的没这个资格,地位稍高一些的,唯有田、王两个良娣,王慧才刚进来,嘴笨也不会说话;田良娣低着头,却也不打算当这个出头鸟,畅快还来不及呢?
再者,她也深知太子眼下不喜自己,倒不如就安安静静的。
殿中的气氛便由安静又转换为压抑,一缕穿堂风适时吹入,透过薄薄的纱帐,拂起了申容鬓边的碎发,她转了转眼珠,悄然和元秀丢了计眼色下去。
大宫女即刻会意,借着倒水的功夫,便悄无声息地凑了上来。
许是殿中人太多,叫人闷得慌,过了会,刘郢就捏着眉心对尽善吩咐道,“把那些人散了。”
“诺。”尽善领命才后退半步,元秀见状随即膝行上前,一咬牙,扯住了太子的裤管。
“殿下——”
“前儿连太医都说了,我们储妃这一胎……这一胎乃是忧思过重引起的啊!”
说着,大宫女的脸上淌满了鼻涕、眼泪,半分仪态顾不得,眼底的恨意却也十分清楚,“奴今日就斗胆说了,服侍储妃的这一两年来,不夸大了说,奴对这殿中事务最是清楚,就算储妃娘家有难,但您平日多宽慰,又有身孕要安静养着,她便不会主动去钻那死胡同。可便是如此,也架不住存心要使坏的!如今被逼得这样,那人又岂能清白!”
“就算储妃不允奴说,奴却是死也要为她争口气!”
这哭喊的声音也没收着,前堂后室众人不禁是又惊又愣——不解元秀话里的意思,这是在指谁?
“你在这嚷嚷什么!还不退下!”帐中的储妃急道。
太子纵然同样稍有愣住,却也是在下一瞬就听懂了。
便是身边的尽善也立即清楚了——早几日太子才把元秀叫去问过话,就是让这大宫女把田良娣和储妃之间的对话还原清楚的。岂料事发时俩大宫女都不在,只留着一个人吉,随后,元秀又把人吉领了过去。
回忆至此,尽善的步子便停住了,想起那日几近凝滞的气氛——人吉回说:田良娣乃是同储妃提到了前朝名单嫌疑,又借前头被成帝处死的几批官员,暗指申公这次难逃脱,欲激得储妃孕中动怒。
至于后来为何仍旧没处置田氏,尽善想:只怕还是因为田家。二皇子如今尚未出征,兄弟相争,太子虽不喜田家,但也着实没法在眼下就处置了田氏。所以任凭这厌恶水涨船高,面上也只得继续保持风平浪静。
随之,他又是一乐,心道:申、田二人终究还是斗起来了,原先还觉得田氏不是申氏的对手,而申氏就算抓着了先机,也颇为的不争,还令他甚感惋惜。如今痛失一子,难不成还能无动于衷下去?
这想法才生出,尽善又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太子,却见他紧闭起双目,额角青筋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