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五年,元月。
帝国皇帝亲征匈奴大败而归,二十万士兵最终带回关内的,只余万人不到。
朝中大将、川、盱世子秦扶摇皆战死,皇帝在入关之时,征调的三万川、盱士兵作后勤用,却意外地在回军撤退的时候,成为抵抗掩护的主力,虽因统帅判断失误中了敌人的陷阱,却死战不屈。
最终皇帝安全入关,三万人却随着世子战死他乡。
此时的湔州城内,虽是元月新年,却是死气沉沉,一派暮色。
阿窦似乎还不懂“阿爹走了”是什么意思,只是乖乖地换上了孝服,跪在灵柩前尽孝,许是因为时间久了,小脑袋一低一低的打瞌睡。
秦怀璧看着心疼,将他抱起来,吩咐婢女送他回房睡觉。
一夕之间,家中死了兄长,父亲与阿嫂都病倒了,府上丧葬的事务管家大多来找秦怀璧商议,她这才体会到操持这一个家,曾经兄长和阿嫂付出了多少心血,遑论掌管盱眙军政之权的父亲兄长了。
思及兄长,秦怀璧心中又是一痛,正恍惚的时候,湔州城防使肖湛将军正大步走来。
“将军来找我父亲么?”秦怀璧连忙起身。
“刚从侯爷那里出来。”
“肖将军,你脸色不大好。”秦怀璧看着这个剑眉星目的年轻将军,轻声道,“父亲这几日病倒,许多事麻烦将军了,还请注意身子。”
“朝廷允诺的抚恤金一分都没拨下来,不知道被哪里克扣了。”肖湛咬牙,压低了声音道,“侯爷听了,也只说用府库的银子先垫上……可如今我们盱眙的府库,哪还有钱?”
“朝廷真是欺人太甚!”
“羡王今日还要来吊唁,郡主你还是先回房去歇歇,一会儿陪着侯爷一起出来吧。”
“羡王?”秦怀璧怔了怔,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谢育生。
“代替皇帝来的。”肖湛唇角微微一抿,冷道,“只怕马上要到了。”
秦宽换了官服,在门口迎接羡王的车驾。
谢育生随从不多,轻车简骑,只带了孟佩就过来了。
按照官阶品级,滇侯还需向他行礼,他连忙伸手扶住了,“不用多礼。”顿了顿,又道,“侯爷身子好些了么?还请节哀顺变。”
秦宽因这一场大病,清瘦了许多,一夜之间,连带着头发都白了大半。
此刻他已恢复了冷静:“好了许多了。”
身旁侍从递上了一个锦盒,谢育生道:“这是本王从西域带回的归元丹,侯爷大病初愈,还需补一补元气,里边还有一支雪莲,有明目之效,不妨让世子妃用一用。”
秦宽道了谢,又命人收了起来,两人行至灵堂,谢育生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戴孝的秦家人,却没见到秦怀璧的身影。心中微微失落,却听到清脆的童声喊道:“羡王叔叔。”
他转过身,阿窦被人牵着,正向自己走过来,小娃娃穿着一身白衣孝服,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因为蓦然见到他,表情还有几分高兴。
他唇角抿出了一丝笑,目光慢慢从阿窦身上,挪移到牵着他的那个少女。
数日未见,秦怀璧瘦了许多,腰间的线条空空落落,乌鬓雪肤,却又多了几分憔悴。
她不轻不重地拉了拉侄儿的手,低声提醒道:“秦东澜。”
阿窦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谢育生走上两步,将他半抱起来,又抚了抚他的头,“世孙不用多礼。”顿了顿,方道,“好好照顾你母亲。”
阿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秦怀璧行了礼,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终究没有伸手去扶。
敬香,作揖……
羡王将三支香插入案桌的香炉内,转过身,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从容掀起了官袍,跪了下去。
秦宽脸色微微一变,连忙上前阻止道:“王爷,与礼不合,不可!”
“侯爷,世子为国尽忠,我替靖康朝百姓跪他与川、盱三万子弟,合情合理。”
他推开了秦宽相扶的手臂,郑重叩首三次,方才起来。
秦宽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女儿和孙子叩首还礼。
最后秦怀璧搀扶起父亲,轻声道:“阿爹,小心身子。”
滇侯轻拍女儿的手背,淡淡笑了笑,转向羡王道:“王爷,可有空去我书房内一叙?”
谢育生点了点头,目光辗转落在秦怀璧身上,又慢慢抬起,直到她的视线与自己凝望。
两个人分明都没笑,可他的眸色中,却有一种安定的力量,沉静地等待。
秦怀璧唇角轻轻抿了抿,悄悄挪移开了视线,低下了头。
“王爷?”秦宽轻声提醒了一句。
羡王回过神,心中淡淡叹了口气,镇定道:“侯爷请。”
秦怀璧不知道谢育生要去同父亲谈些什么,大约又是些朝廷抚恤的事,这几日因为要总理府内大小事务,竟没闲下片刻,况且如今府上发生的事,自己又怎能安得下心来?
那日阿嫂听到了这个消息,原本已经好些的病症忽然又严重了,竟生生晕了过去,醒了之后悲恸过度,大夫再三叮嘱她不能再哭,她却终究还是忍不住,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
秦怀璧还记得自己跑去看她时,绣枕上全是斑斑血迹,阿嫂终于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大夫过来诊脉,也只摇头开了几张方子,却也不过聊尽人事罢了。
每次夜里,精疲力竭地睡下,竟是无梦无惧。
可是今日见了谢育生,心头除了兄长离世的哀痛,却又多了一丝茫然,她与他之间……究竟要如何走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