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颇沉得住气,摆了一盘棋,又净了手煮茶。
无人对弈,他心中有局,历来要摆,杵腮沉思,不知是看棋中局,还是局中棋。目光悠远漫长,卸了些许周身的冷意和清贵,那种沁入骨髓的迫人气势方才稍减。
不多时水便沸腾了,他却不太急,掀开罐口,随意地用一柄色泽已黯的竹镊摄了两只寸许的白瓷茶盏放在桌上。滚烫的清水淋过茶盏后很快升腾出缕缕白汽,茶盏即干,光洁如新。
他又漫不经心地取出贡茶,碧绿的一小簇,根根分明都是尖儿上的那小片。刚一投进茶壶,清新的气味便弥散开来。左右无人,阳光透过格栅一条条印在地上,漆红的矮几在几步之遥,上面堆满了牍片和折子,各色小毫摆的凌乱,一看之下便觉繁忙而无章法,与他这身清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就这么过了一刻钟,白衣探了眼屋内,一切都似是停滞在时间之外,太子侧坐的身影如磐石,坚定且沉稳,山海不能移。
他瞥了眼摆在案几上描着吉鸟的金色铜沙漏,里面装的沙子即非江沙那般黄橙橙,也不是海沙那般白灿灿,而是绚烂的彩色。这出自冯家千金之手,那年她突然久召不回,私自下得山去断了音讯。又逢赵北秋闭关,一时间天下难寻她的消息。太子震怒,这才有了暗羽卫的前身。
暗羽营搜罗天下情报,做影子一般的双面人。直接对太子负责,名谍户籍一应收在太子府的火鸟营内。究竟有多少人,分布在哪里,谁也不知。
此刻沙漏已快漏完,白衣知太子在等人,也不上前催促,躬身退出门外候着,日头明晃晃地耀眼。
时间过得飞快,日晷倾斜,影子拖延渐长,已近申时。又等了等,管家终是出现在院口,着急忙慌地奔来,猛地站定在门前,深吸一口长气缓缓吐出,又低头整了整衣衫不整。明明不惑没几年,两鬓竟挂霜斑白了些许。
他压低了声音问道:“太子殿下还在?”
“还在下棋。”
管家搓搓手,肥硕的脸孔涨的通红,“白衣公子啊,人来了。”
白衣闻言眉头耸动,口中轻轻吐道:“请。”
管家瞥了眼宅子,扭头出去了。不多时身后便跟着一位带着兜头大麾的人,身量颇高,足蹬军中制式的圆头靴,走起路来足距始终相同。他径直穿过中庭进得院中,在门口同白衣对视一眼,立在一侧。
这人白衣有过一面之缘,但印象颇深。即便不去看脸,只他横跨鼻梁的一道狰狞刀疤便足以让人过目不忘了。更况他气势如刀,桀骜难驯。
管家心道,这位爷倒不如去了兜头,大大方方扮作金鳞军进来便是,这副欲盖弥彰的装扮反倒扎眼。
白衣微微颔首便进屋禀告去了,稍息又出,做出个请的手势。
男子大步入内,眼神不经意扫视一圈,缓步跪在太子跟前,口中朗声道:“罪臣姚之陌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左手执一枚黑色棋子,右手搭在膝上,手指修长白净,一下一下叩击着,淡淡道:“不召而返,何罪?”
男子露出混不吝的笑意,一身风尘,眼底满是血丝。“臣自知有罪,故特此前来领罚。但……”他头颅微抬,眼皮上翻折出两道深深的褶子印来,一字一顿道:“领罪前,容臣先了却一桩心愿。”
“放肆。”
姚之陌闻言仍紧紧盯着太子双眸,步步逼人不肯退让,“臣心意已决,待取了禁军统领李非境的狗头,再来请罪。”
言毕忽地起身朝外奔去,快到门口不足两步时一丝危机感袭上心头。那是杀气,毫不收敛的杀气。他久经沙场,对这种气息再熟悉不过。然而,他却丝毫未见慌张,推门而出的瞬间背上的刀已划破兜头披风落在他掌中。
刀柄缠着朱色绸条,薄刃闪着寒光。他惯常用来杀敌,刀下亡魂数以千计,故此,刀法委实平平,却处处都是致人死地的杀机。
白衣持剑立在院中,身后是一排着银甲盔的弩手。他一眼认出是军中制式,箭头玄铁炼制有着倒勾,射程不太远,更适合围剿和生擒。居然不是太子的金鳞军?他忍不住轻轻蹙眉。
姚之陌与白衣只有过几面之缘,看着他瘦弱颀长,气质文弱,没成想还有武艺傍身。都传太子伴读手不可缚鸡,原是谬传!他朗声笑起来,浓密的络腮胡上下抖动,“姚某人生平一是爱酒,二是以武会友,今日有幸与太子坐下首席交手,平生无憾矣。”
白衣冷面如斯,长剑迎风一抖,手腕翻转便是一朵剑花直刺他的咽喉。姚之陌后退一步避开,扭身欲跃上屋顶,却在半空中被齐齐射出的弩箭逼地跌回地面。
别看他半生戎马,却也不是只懂舞刀弄枪的粗人,他心思缜密,不然也不会十年而已便坐上了参军的位置。
此时境地看似紧张却不然,白衣不足为惧,真正叫他忌惮的是这些训练有素的银甲盔弩手。这些玄铁箭头一旦近距离入肉,不残也要断了骨头。太子爷既手握如此大杀器却也只是威慑为主,说明他并没有存了要废掉自己的意思。
他环顾四下,必然还有藏在暗处的银甲盔弩手。他们的目的是不叫自己出了这院子,哼,也是可笑,就凭一个伴读?那也太看不起他千人屠的名号了。
姚之陌心想今日之局,唯有制住那白衣做要挟方可脱困。他不远千里而来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但就是死,也要拿那李非境的狗头来祭奠!
心意已决,大刀一横便冲着白衣杀去。招式都是军中□□的,不讲求花样,但招招致命。再加之他的力气很大,白衣每接下一刀不仅手臂痛麻,连剑身都发出嗡鸣声。
几十招下来,白衣的眼神越发冷酷,长剑业已换到左手。右手藏在长袖之下微微颤抖,掌心一片血肉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