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战火带走了许多同门师兄弟,他也身负重伤,青儿将他从尸山血海里拖到一处山洞中,又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从前朝名医石寒水的亲传弟子手中求了药,才救回自己一条命。
新朝而立,大靖朝威震四野,他同青儿在北域住了一段时日,闲来无事,他还收了一个读不懂书却对刀法十分有天赋的“徒弟”,虽然自己从未承认过那个少年是自己门下。
那段时日,是无隐迄今为止最清闲美好的岁月。
再后来,青儿的身子越发虚弱,他得太平堂堂主的手信南下来到云灵谷,那时的云苏合还未有这般衰老,却莫名地比堂主所言的年纪更大一些,只着了一身浅青色衣衫,坐在一棵桫椤树下静静地与自己对弈。
云苏合看了一眼手信,只说,谷中确实有一味名唤轮回丹的药,救是能救,但是后症极其严重,终身都将瘫在床榻之间。
那时的自己只想延续青儿的性命,私心答允,于是青儿又活了十年,却也瘫了十年。
三日了,青儿的魂魄应当已经过了三生路,上了奈何桥,不知她有没有喝下那碗孟婆汤,会不会忌恨自己使她如同一个废人多活了十年。
无隐会用刀,会杀人,却唯独不会该怎么忘掉一个人。
门内的人面无表情地看向二人,嗓音嘶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的人刚学会发声:
“沈星烨,这个时节你为何会上山?”
沈星烨闷声道:“家父托我转交给云老谷主一件东西,徒儿想着……师父正巧也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已经快说不出声。
柏川见状,用烟杆指了指沈星烨,朝无隐叮嘱:“既然是你徒弟那便交给你了,看好他,老夫可不愿看到镇北侯府的人满山乱跑。”
说完,独臂老人抽着烟杆走入浓重的夜色,黑豆呜呜叫了两声,飞快地跟了上去。
“进来。”
无隐留了一扇门,沈星烨随着师父走进屋内,借着明亮的烛光他方看清,师父瘦了许多,原本圆滚滚的肚皮不见了,脸颊也显出了线条。
他将屋内环顾一圈,陈设质朴却不失温馨,窗楞下还悬着一个干草藤编成的花环,想必师娘一定是一位温柔娴雅的女子。
正当他出神时,师父的声音低低响起:
“镇北侯为何托你转交东西,你既来了苍梧山,四门主同青鸾可有一并回来?”
沈星烨撩开破烂的衣摆坐在小木凳上,摇了摇头:
“我兄长中了毒箭,云医师同青鸾去镇北军大营救我兄长,此次上山,只有我一人。”
无隐坐在另一张小木凳上,趁着灯火他才发觉,沈星烨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有几处他一眼便认出是刀刃所割,想必这一路一定有不少人追杀他。
追杀镇北侯府的嫡二公子,以镇北侯府如今的威势,追杀沈星烨之人一定与宫内脱不了干系。
连他这个常年隐居的前朝刀客都隐约看清,镇北侯府要出事了。
只是,沈将军中了什么毒,竟然使得四门主前往镇北军?
无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详,他朝沈星烨低声问:
“你可知你兄长中了哪种毒?”
“是一种源自北戎的毒,名叫血婆娑。”
无隐瞬间从凳子上站起身,整个人绷紧身体:
“血婆娑?!”
沈星烨一脸茫然地看着惊愕的师父,声音都变得结巴起来:
“的确是……血……血婆娑,还是青鸾姑娘从兄长血渍中分辨出来的,师父为何如此惊讶?”
“你不知晓,要解血婆娑之毒需有一味密陀僧,而密陀僧在整个大靖朝都已无法获得,唯有北戎的深山中才能得到一二。”
沈星烨依旧一脸茫然:“宫中司药局中有密陀僧,云医师同三皇子殿下设法取了出来,只是在此之前宫门突然下了钥,三殿下颇费了一番功夫。”
“你们镇北侯府真是一窝傻子,密陀僧能解血婆娑之毒,老侯爷直接入宫求药便可啊,宫门突然紧闭,意味着宫中已不愿多管沈将军。”
沈星烨定定地坐在小凳子上,屋内没有寒风,他却周身冰冷。
“师父是指……从司药局取出的密陀僧,是假药!”
无隐重新坐回到小凳子上,看着窗楞边随风摇晃的干草花环,映着檐的灯笼,闪着细细的光。
一侧的徒弟犹自惊慌,无隐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
“不要慌,若密陀僧当真为假,想必你兄长此时已经步入黄泉,朝中还未向各州府发讣告,沈星煜目前应当安稳。”
他说着,暗中的手悄然握紧了一些,掌心重新找回持刀的弧度,仿佛喃喃自语:
“看来,为师回北域的契机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