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轻柔的风顺着半敞的木窗拂到明瑜耳畔,卷起她鬓边一缕碎发,连带着将戴着的雪白面纱扬起一角。
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只月白色陶瓷花瓶,一只初春小菊在瓶中显得活泼可爱。
虽然已至午后,茶楼里的人却并不少,都是三三两两来喝茶渡时的。明瑜坐在靠窗的小桌边等待属于自己的那盏茶。
空台上抚琴美人笑得清雅,琴声悠扬传响在这两层茶楼的每一处角落。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清风茶楼。
自那日师父说毕,她已经连着来了三日。每日晨昏的茶水并不一定是同一批茶叶,冲茶水更有不同,若是有细微差异更是正常不过。
即便师父说这水有异,但她还是要自己判断才能真正下定论。
她细细打量一番,回忆着那夜慎平交待她的几件事。
他是这样说的:“清风茶楼是凛北赫赫有名的存在,茶楼老板娘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虽是风韵犹存,却一直沉浸在丧夫的悲痛里,听说时常疯疯癫癫的。这茶楼本就是她亡夫的遗物,也不知她对茶到底有没有研究……”
那时候她并没有觉得意外,只微微皱眉。难道没有男人就不能过了吗?
直到她走进这间极尽雅致的茶楼,看见那个老板娘的时候才觉得诧异。
明明是一间装修如山间晚风般清新的竹楼,站在大厅的老板娘唇上却涂着殷红的脂粉,这并没有什么,女子爱美是自然的,可她极近华丽的妆容却穿着一件出水芙蓉一样淡雅朴素的水蓝色衣裙,显得有一丝不协调。
不得不说,老板娘极是貌美,一颦一笑都颇是风韵,若不是听见她笑眯眯地同茶客闲谈,任谁都觉不出她竟然已经四十多岁了。
可……瞧着并没有师父所说的疯癫啊?
她抱着上茶的木案,路过茶客桌边时调笑着那几个色迷迷看着她的男人,他们嘴里极其自然的说着些晦涩的言语,什么“老客啊”、“接待”、“风月楼……”。
老板娘习以为常,开玩笑般自然的用不轻不重的力道一章拍过去,好像这些事时常有之。
明瑜看着那些男人有些恶寒,可在上楼的时候忽然明白那些男人碎语里所说的意思。
楼梯边的墙上挂着些老板娘以前的画像,灵动的美人青丝朱唇,抱着一把琵琶笑得昳丽,背后的景好似是在凛北的一处青红之地,这样的场景明瑜并不完全陌生。
画上昔日老板娘的衣着分明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搭配,浑身散发着那种性子浓烈却又知性活泼的美。
“客官,您的‘一盏春’来了,请慢用。”
一道男声扯回她的思绪,不多时,面前的木桌便被放上一壶琥珀色的茶盏。
茶叶轻浅的漂在水中,即使是对茶没什么研究的明瑜也能看出是一壶好茶,清风茶楼的名物正是这一小盏茶。
“我们的春茶都是每天早晨沐浴了晨光的好茶叶,说是一口梦回江南也不为过。”
茶楼小厮轻轻在她面前放上一只剔透的瓷茶杯,一边这样说道。
她拂袖,茶水刚凑到唇边时,那一股馥郁的茶香便丝丝缕缕飘进她鼻间,温润清新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茶香温柔的把她包裹,这时才觉得整个人沉浸在春意里。
不愧名为“一盏春”。
她端着茶杯里剩下的半杯,仔细回味着茶水的香气,只有细品后才察觉到有一丝不符的气味。
杯底沉淀着些许茶渣和别的碎物,她将茶水倒回大壶里,留下一丁点渣子,用小匙勾起细细观察。
粗的是墨绿的茶渣、上面浮着的有一层颜色稍浅的银毫,也是这茶里提味的叶子,这些都是一盏春里应有的原料。
她喝了三天的茶水,加上她擅长闻这些草叶,多少能品出些一二来。
好在这味茶的品质三日如一,那么就说明它的古怪不是偶然。
那是这茶里的什么导致的?
“哎呦……怎么又开始了?”
思考间,她的思绪被隔壁桌对坐情侣中那男人的嘟囔声吸引。
“怎么了?”女方问道。
“不知是如何了,感觉肚子有些疼,但我并没有吃坏东西啊。”
“要不要去医堂看看?”
“无碍,就是不时隐隐作痛罢了。”男人摆摆手,又顺了一口桌上温热的一盏春。
明瑜用浅匙拨开茶渣,定睛一看发现底下的竟有一被水泡的有些暗的粉红色小渣。她蹙眉,指腹捻起,可惜早已失了本味。
她又倒出一杯茶,带着品鉴的意味去抿茶,这一下让她嗅到一丝常见的香气。
“是芍药。”她看着指腹的粉色碎屑喃喃道。
但是……为什么一盏春里会放芍药?
“哎呦,怎么又有点疼,真是的,一阵阵的恼了我们下午喝茶的兴致。”男人吃痛的声音再度传来。
明瑜这才偏过头看了一眼,可他们桌前只有一壶温着的茶水。那两人在这坐了好些个时辰,一直好好的,连茶都换了两个品种,现在在桌上的正是‘一盏春’。
她猛然回头,盯着茶水里翻滚的茶叶和若隐若现的芍药花瓣,片刻后低头细嗅茶叶。一缕清风拂过,理清了她的思绪。
“您好,请问这茶水原本的配方里就有三瓣芍药吗?”明瑜抬手叫住一个忙碌的小厮,晃了晃手中的茶杯问道。
被叫住的人显然被问住了,顿了顿脚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说:“这……我只是一个端茶倒水的下人,配茶向来是我们老板娘在后边儿督着的。”
她点点头,又问:“那可否帮我劳烦老板娘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