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一带距离建京有五百多公里,从云泽山启程,一路途径汾阳城、玄武城、潭州城、洪州城、建州城,从建京穿城流过的滇水出城后一路向东化为晋朝境内最长、流域面积最广的常江。
江浙一带有两个大省,江宿和浙杭。
此时,常江正在汛期,天空中暴雨倾盆,打到江面上,江面上湍急的水流还兀自打着旋。那旋涡裹挟泥沙以及从上游受灾地冲来的物件,一股脑儿风卷残云般往下奔去。
所及之处,除去波涛怒吼声,只剩下江水麻木无情的冷漠。
连天暴雨,大坝决堤,常江汛期,三者合一将是灭顶之灾。
他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花费快三日才堪堪赶到扬州城外。
此时虽为清晨,可天公不开眼,仍是一片晦暗。路面坑坑洼洼,泥泞不堪。
江晚岑丝毫没有困意,自前日清晨在马上熟睡后,越靠近扬州城越难以入眠。
不止是她,整个云泽山弟子起初还有人互相调侃,渐渐地趋于死亡一样的沉静。
她一路过来,不止瞥见洗菜做饭的灶炉、褪色的床具几案在江中浮浮沉沉,还有被江水泡得面目全非的躯体,一个接一个如建京孩童玩过的木偶一般,了无生气,任惊涛骇浪摆布,大有遍布大半个江面之势。
江水一拍打,有些躯体撞上岩块,瞬间破碎得不成样子,血水蔓延。
她望向江面,喉头里似卡有一颗砂石,咽不下去取不出来,单单只是膈得人生疼,“有多少大坝决堤了?”
话音轻得,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其他人。
顾柏舟微微垂头看去,怀中女子脸色苍白,他默默加快速度。
整队学子加快策马扬鞭的速度。
众人抵达扬州城内,水没至膝盖,城中百姓拖家带口往城外逃,街道上四处可见泡发的尸体,还有伏在尸体上痛苦的人们。
整个城中没有任何官军的踪迹,也没有任何当地大族的影子。
他们抵达城中知府官衙,司徒礼翻身下马,几步上前抓住一个官员,吼道,“人呢,人都去哪儿了?官军去哪了?”
官员骇得颤颤悠悠,嘴巴不利索:“知...知府老爷带领江浙一带守军去大坝上...堵...堵坝去了。临走前特意嘱咐小的,若贵客前来,亲自带领贵客去往——”
“闲话少说,直接带我们去。”顾梓辰打断。
众人前去的路上,顾柏舟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话,“险情如何?”
官员:“十个县的闸口裂开口子,沙包丢下去堵不住,霎时被水冲走了。”
顾柏舟紧蹙眉心接着问,“河道监管呢?”
“一天前去江宿总督衙门报告灾情去了。”
顾梓辰:“江宿和浙杭两地灾情如何?”
官员:“江宿已淹三个县,浙杭淹了一个县。”
轰隆一声,雷声接踵而来,震得江晚岑心中发毛。
一道闪电劈开,白光照到在场每个人脸上,皆肃穆地抿紧唇。
苏慈生忽而叹道,“造孽啊!”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雨声越发急促。
天黑沉沉,常江上游大堤上,无数兵士,许多百姓扛着沙包,抬着沙包向巨大的湍流声方向疾跑。
闸口两侧的决口已有数尺来宽,江水轰鸣着往决口里冲挤,汹涌地切开决口扑向大堤另一边的农田。
江晚岑看到这一幕时,恍然醒悟,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场人祸。
决口边的大堤上沙包垒成一道墙,陆祁站在旁边指挥守军和青壮百姓将一个个沙包扛起来投入决口。
沙包投下的一刻,瞬间被湍急的江水卷走得无影无踪,沉重的沙包在凶猛如同困兽的洪水间宛若杯水车薪。
陆祁沙哑着嗓子喊道,“再放。”
他们下马走到决口旁时,也有另一个男子风尘仆仆赶来。
江晚岑认出是当初在北镇抚司官署协同审案的秦宗宪。
她刚想走上前去,却被顾柏舟抓住手腕。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这里有人自有定夺。”
她在一旁慢慢看着前仆后继的军民将沙包丢入决口,以卵击石。
陆祁任由狂风暴雨打在脸上,激愤道,“秦大人,江宿已经淹了三个县,扬州此处的闸口再堵不住,下游的十几个县全部会遭殃。”
江晚岑神情一凛,这么大的水怎么可能堵得住,只能分洪,可分洪水势必会淹掉扬州的几个县。
秦宗宪此时垂头,声音低沉,“陆大人打算怎么做?”
陆祁闭上眼,面上一片悲悯,“淹没一两个县总比淹十几个县要好。”
秦宗宪精神颓靡,“江宿和浙杭两省总督也这么想?”
陆祁猝地睁开眼,眼神犀利,“江宿总督怕是还在与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之间互相推诿。”
江晚岑顿时察觉怪异感来自何处,一省发生如此灾情,身为一省之长的总督居然不在现场。
苏慈生道:“两位如有需要帮助,武学馆众人尽量差使。”
陆祁颔首,清瘦的面庞憔悴不已,回头撞上江晚岑的视线,目光顿住,又转头吩咐一拨守军,“去疏散百姓。”
接着朝身后的守军和武学馆众人道,“诸位晋朝男儿跟随我跳下去结成人墙!再推沙包!”
陆祁又朝秦宗宪行一礼,“秦大人,此举也算给老百姓一个交代。若陆某回不来,这些兄弟的后事都需秦大人来主持。”
秦宗宪重重地点头,“若有不测,我会立即上报皇上,这些军士的家人理应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