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堂弟是好心,提醒他不要把自己弄到两面不是人的境地去。
可是怎么办,他真的不畏惧她。不管殷素之怎么诛心,他心里都只有后悔和挣扎,却激不起哪怕一丝畏惧。反倒是大长老和堂弟,他们就像岩浆,那些笑面诡计会吞噬掉所经过的一切,而丹丹,她就像盛夏时节的清泉凉风,即便不谈情感,他也本能地想要靠近安全的、使人心存慰藉的她。
就好像,若从大长老他们那里得了宝物,他再怎么高兴,也会惴惴不安;反之,即便从丹丹那里得了惩罚,他也会觉得心安。
殷逢雪慢吞吞地说:“我再问一次,你们为什么答应他,为什么要杀了他。”大长老看似行事荒诞浪荡,可他从没做过一件多余之事,堂弟就更不用说了。
殷素之道:“我已经解释过了。”
殷逢雪慢吞吞地转过身:“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再动手。”
“你这是背叛!”
他回头,笑了一下:“不,我还没有下那个决心。如果你们想与我合作,至少,拿出一些诚意来吧?”
不知殷素之如何作想,殷逢雪一出竹林,立刻掐诀隐身,奔向药堂。
或许施无声有一个秘密,一个足以使大长老动杀心的秘密。可妖尊即将出山,这也意味着他会在近期杀害姜妺。对于殷逢雪来说,普通人的性命比秘密重要。
殷逢雪一边跑一边想,如果这件事没有牵涉到一个他认识的、心怀敬意的人的性命,他选择与堂弟对峙么?
极大可能不会。但这是迟早的事。
说不准堂弟心里也纳闷呢,回碧罗山之前不是好好的?他还问他怎么办呢,怎么忽然之间,蠢堂兄就跟新换了个脑子似的。
殷逢雪自嘲一笑。
丹房在药堂深处,穿过长长走廊,赫然天光一亮,丹房前是一片空地,摆了许多架子,放着各色丹药。
姜妺正在配药,对着书本,一样一样地称量。她好像听见了脚步声,抬头就是一个笑容,那张原本黯然失色的容颜,也因为这一笑,添了一点丽色。
“你来了?”
施无声从殷逢雪身后走出,顶着那张平平无奇的皮:“我来了。”
“今日没随丁道长出去?”
“今日回来得早,”施无声走近,“阿妺,明晚,我在紫藤花河边等你,我有话对你说。”
姜妺张张口,哑然片刻,她问:“你是不是要走了?”她笑了笑:“妖尊已经与我说了,我能留下来了。明晚……我会来的。”
施无声又走近几步,看着竹筛上数不清的药丸:“最近很忙?”
“嗯,”姜妺捡起一枚褐色小丸,放进戥子,“这药是小楚大夫点名要的,我亲自做放心一些。”
殷逢雪看了一眼,丹药上覆盖着浓郁的灵气,渡劫之前吃,增长灵力提高通过率,渡劫之后吃,可以巩固境界。
他渡劫那会儿,也算着数吃了不少这样的小药丸——一口气吃多了不行,会提前渡劫。
明晚……他方才在路上听见了,丹丹会在后日一早离开碧罗山,他也跟着去。
施无声会选择在明晚动手么?还是说,这又是他骗取人心的把戏?
他看着施无声离去,找了个角落解开隐身。
“姜姑娘,小楚大夫在么?”
姜妺站起来:“他刚走不久,殷公子,你找他有事?”
“没事,就是闲聊,”殷逢雪靠近几步,“姜姑娘,这些都是给小熊准备的么?”
姜妺颔首:“是。”她把方才告诉施无声的话又说了一遍。
“我帮你吧,”他坐到姜妺对面,状若无意般,“我方才看见施无声从这里出去了,奇怪,他一个人来丹房做什么?”
姜妺果然一愣:“施无声?”看样子连这个名字都不记得了。
殷逢雪道:“就是那日和我们一起采茶的花孔雀讨厌鬼。”
“我没瞧见他,”姜妺道,“而且,他不是在劳改部做事么?白日里怎么会有空闲到丹房来。”
殷逢雪拿起另一只戥子,继续暗示:“怎么会,我亲眼看见他出去的,穿着件半旧的校服。”
姜妺不解:“当真没有。”
“也是,他换了一张皮,你不认得也是当然的。”殷逢雪慢悠悠抛下一个炸药,一面说,一面仔细观察着姜妺神色。
果然,她脸色一下子变了:“换皮?”
“丁大哥那日没跟你说么?施无声是画皮鬼,想怎么换脸就怎么换脸,经常有人被他的新皮骗到。”
姜妺看起来就像被谁敲了一闷棍。
殷逢雪心中微有不忍。其实他早就想跳出来说真相了,丹丹不知道施无声的筹谋,还抱着一丝幻想,他可不这么觉得。
姜妺喃喃道:“殷公子,画皮鬼,不都应该是喜欢把自己画得特别好看么?”
殷逢雪强压住胸中情绪,道:“那我也不知道,不过,画皮鬼不是平白无故就换皮的,换了,必然就是想骗新的人。”
“……这样么?”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还真是……对症下药。殷公子,他要骗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我。如果,他一直是采茶那日一般的容貌,我根本不会靠近他……不是因为害怕鬼怪,而是……我自知,即便这样的人靠近我,我也不会相信他真有诚意。”
这就是施无声此计最阴险之处,揭穿起来,也最伤人。
殷逢雪不知该说什么好。
姜妺面颊上划过一滴眼泪,她飞快地用手腕擦干,定了定神,拿起两只已经装好的瓶子:“殷公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