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是要说,还有……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飞沙渡的清晨雾气微凉,温渌将她整个笼在怀里,隔绝了柳枝的滴露。
他们再次来到了那处别院。
佚彩先是到了其他相似的树屋密室里转了几圈,墙壁上盘踞着弯曲的枝干,连一簇一簇的叶子也被人精心修剪成恰到好处的扇形。
密室的地板被盘根错节的树根拱起,有些凹凸不平,有的石砖上甚至有几道裂缝。
佚彩神色晦暗了一瞬,很快又露出与平常无异的笑容,摩挲着手腕上师又槐送的翡翠铃铛。
随行的小厮解释道,前段日子平沙渡落了一场雨,不少树长得飞快,把石砖撑裂了,还没来得及修补。
佚彩发现,尽管案件已经告结,守在密室周围的小厮却比往日还要多。
那小厮挠了挠头,“是大小姐吩咐的,说是怕贼人偷闯。”
“师姐的嘱咐……”佚彩沉吟,“那我们想去现场看看,可还需要同凌儿师姐知会?”
小厮憨笑,“这不用,大少爷和仙长随时能进,小的这就退下。”
那小厮看着憨厚,手脚却十分麻利,很快带着围在密室四周的小厮们撤远了些。
尸首已经派人收殓,屋内只有焦灰和一尊大鼎,几个歪倒的晶簇摆件。
一片狼藉中,佚彩扭头看他:“你该知道真相的,会害怕吗?”
“你会陪我一起吗?”
“自然。”
“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佚彩笑了笑,没再回话。
怕遗憾无处弥补。
怕爱与恨都不够彻底。
她闭上眼,感受晶簇的磁场,在微弱的波动中全神贯注地捕捉画面。
一切灵石都有微弱的留影能力,但激发这种潜能的术法,全天下只有她一人参透。如今天道被戳瞎了眼睛,她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使用金灵根的法术。
她将指尖点在温渌额头,晶簇摆件像一块留影石,详实地记录了案发当晚发生的一切画面。
戴着面具的行刑人讽刺着温策为了前途弃亲人于不顾,温策神色怨毒:“大师说得对,我们都逃不掉。”
“靠出卖侄子求荣的卑鄙小人,现在又开始出卖合作伙伴。”行刑人腹部插着匕首,咬牙切齿,血滴滴嗒嗒顺着衣角流下。
温二爷歇斯底里地辩驳:“你说我出卖侄子,我当初难道不想以身代之吗!我一生未娶,没有牵绊,为的就是……可那个疯子,我的姐姐她不信我,逼得我废了修为。活该只能让她的儿子做了新的质子,我想变强有什么错!”
温二爷气急败坏地将丹药瓶子扔了一地,“出卖伙伴……是,是我杀了宋六义!可那是因为他当时已被邪修附身,我再不了结他,心潭岛就会搜他的魂,查到我们头上。”
阵法推进,温二爷开始口不择言,“再强也没用,你的上司魃,还在愚蠢地为人卖命,殊不知自己的弟弟都被人熬成了丹药,就装在地上的破瓶子里,哈哈哈——”
“闭嘴!”行刑人青筋暴起,呵斥温策。
温策抱着头,发出一阵嘶哑的狂笑,他蘸着行刑人的血画了一个古怪的阵法。
血祭阵法亮起,与此同时,行刑人的抽魂法术也结束了。
行刑人看向温策身后瞳孔骤缩,像是难以置信。可惜受晶簇视角所限,并不能判断行刑人到底看到了什么。
阵法很快运转,抽干了行刑人的血液和修为。
失血过多的行刑人倒了下去。
温二爷也陷入了抽魂带来的癫狂中,强烈的失温迫使他燃起熊熊大火。
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肤,短暂驱散了彻骨的寒意。
画面里半透明的温二爷穿过温渌的身躯,坐进了那尊大鼎,像是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
“乖阿渌,不冷了,不冷了,舅舅带你回家。”
“舅舅会保护你的。”
谁也不知道温二爷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看到了什么,是认知错乱中无意间回到了将五六岁的温渌送去越绝谷学艺那天,还是将温渌抽魂封进地宫里的时候。
温二爷咯咯笑着,在灼热的火舌中化为焦骨。
业火炽然,祸盈恶稔。
无数的罪恶与秘密埋葬在这场大火里。
温渌还记得他拜入越绝谷那天,是妹妹温凌的周岁宴。舅舅拉着他的手,拜会了师父,他嘱咐他不能辱没温家的门楣。他们都心知肚明,温渌修行不是为了成仙,只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傀儡。
舅舅是火灵根,他的大手很温暖,那是他童稚回忆中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
舅舅哭着说,“你受苦了,我的侄儿是天下最好的孩子。”背着母亲做了这个决定,他心里也不好过。
温渌早就认了命,哪怕在地宫里看到上一任傀儡被折磨得神魂离体也不曾退却,哪怕大名鼎鼎的寒雀仙说可以帮他逃出地宫也不曾犹豫。
可他还是时常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无法改变为先祖供奉一切、受越绝谷摆布的温家,在他的神魂与躯体像一盏耗尽的残烛被无情抛弃后,还会有无数可怜的孩子步他的后尘。
修士的神魂一旦受损便要寻无数天材地宝小心温养,何况他是被活生生剥下一层。
可那时舅舅看向他的眼底只有淡漠。
地宫封印落定,自此不见天日。他像一只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可就他们连三寸日光也吝啬。
无边的黑暗、寒冷与神魂撕裂的痛苦折磨着他,被幽禁的、闲置的傀儡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