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桑梦秋转头看向佚彩,嘴角缓缓牵起。“我这样的恶徒,竟也有受人信任、被人托付的一日。遇到你后,我不断扪心自问,坏人去杀更坏的人,算是做了一件善事吗?”
如果没有她的出现,昆仑宫依旧能粉饰太平,止洲不会在献祭时重伤天道,天道不会因重伤而仓促提前计划。越绝谷的行刑人首领不姓温,心潭岛只有死士没有暗修,卜香阁的阁主是个没有底线的坏胚。
前世桑梦秋的母亲为了救一个坠崖的小孩死去,愚昧的村民瓜分了她的财物法宝,却连为她留下一座衣冠冢都吝啬。
等他得到消息从山门连夜赶到崖底,杀光所有的野狼,才勉强拼出几片衣角。
所谓的坠崖孩子,其实是个埋伏已久的侏儒死士。
大鼎上的那句祭文,原本只有一句。
千桑落叶梦秋尽。
他们说,这是他的父亲知晓桑梦秋生来为了献祭给上天。若不顺应天意,上天就会发怒,降下最后一个秋朝节。
何其荒唐,一个做祭司的父亲怎会用祭文给孩子取名。
偏生那一年人间界灵气暴涨、山呼海啸,旱灾洪水接踵而至。那些曾被他母亲救过的百姓真的信了他是个灾星,聚在一起叩拜请愿,只求将他献祭以告上天。
他们割下他的血肉送到心潭岛的锁心台祭祀,乞求天神收回惩罚,然而神明对世间的苦难漠不关心。
希望破灭,百姓都唾骂他、诅咒他。
不敢怨恨天神,只好骂祭品的肉不够新鲜。
所以看到佚彩被绑在平沙渡的广场上时,他才会那么怕。
因为他深知,言语比刀剑还锋利。
他杀的人也越来越多,有邪修,有愚民,御龙殿的名声越来越大,仇家也越来越多。
他终于除尽了当年强迫父亲主持邪祭的每一股势力,仇人的子孙又开始找他寻仇。
终于某天,记不清是哪个家族的年轻人,联合了越绝谷和心潭岛众人,提着剑与他决一死战。
那人看起来很熟悉,眼里绝望的火焰与曾经的他是那么相似。
一刀,一刀,他的血落在镜心湖的锁心台上。
血液模糊视线,他用尽最后的气力降下落雷,击碎天镜。天崩地裂,再睁眼已是来生。
世界之外还有世界,那么他们这些修士是否终其一生只是坐井观天,恩怨情仇不过是神明眼里惹人发笑的小把戏。
佚彩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面色有些冷峻,此刻更像是当年踽踽独行的寒雀仙。
“能走到化神境的修士,哪个身上没背过杀业。有人嗜杀成性,为杀而杀。有人守一隅乐土,为救而杀。”
桑梦秋一贯高大挺拔的身躯,像一只受了伤的熊,缓缓塌陷下来。“你总是如此善良宽和。”
佚彩的到来,将命运推向了未知的方向。两世辗转,天上地下只有这么一个寒雀仙,她的身份他不敢细想。
佚彩不禁失笑,桑梦秋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对他起过杀心,甚至是当着鼎姬和他父亲魂魄的面。
夸她善良宽和,还在排队投胎的昆仑宫前长老团第一个不答应。
“我想了想,我重生的关键在天镜。说不定是天镜滴血认主了。”桑梦秋前一句还算正经,后一句就开始调侃。
佚彩也顺着说笑:“你把这些告诉我,就不怕我杀你取血去试?”
桑梦秋一个仰倒,主动暴露出脆弱的脖颈:“要杀要剐随你。”他慢吞吞道,“反正我又打不过你。”
佚彩听了,一只手掐住桑梦秋的脖子,力道逐渐收紧,倒像是在感受他的脉搏。
桑梦秋任由佚彩掐着,低下头靠近。两人在树上坐的本就近,这么一番动作,几乎额头相抵。
四目相对,眼睫根根分明,瞳孔中映出彼此的模样。
桑梦秋突然咽了咽口水,滑动的喉结烫得佚彩松了手。
他将浓重色彩藏于眼底,故意挫败道:“倒也不必如此避之不及。”
“对猛兽来说,突然靠近是进攻挑衅的表现。”佚彩笑了笑。“现在不想和你打架。”
桑梦秋:……那猛兽应该怎么求偶呢?
桑梦秋拿出一只小巧的龙骨哨系在佚彩的剑穗上,满意地端详自己的杰作。复又抱拳道:“总之,小师妹可千万替我保密。”
佚彩眼神怀疑:“贿赂我?”
“哪能啊,这不是答应了给你捉条龙。”桑梦秋信誓旦旦,“放心,随叫随到。”
“得了,你那点事可不值得凌儿师姐烦心。”佚彩摆手。
“那你为什么叹气?”桑梦秋还惦记着这茬,总算问出口了。
“冥火巨兽被关着也不老实,给师姐托梦了,估计是想让她做信徒。”
桑梦秋悄悄把一只胳膊垫在佚彩身后的树干上,从背后看好像把她圈进怀里。“温凌一向正直,不会被邪神蛊惑,你放心。”
佚彩分析道:“就怕那邪兽吃准了温凌这性子,就算它上古时受过什么委屈,现在也沦落为吞人魂魄的邪兽了。以防万一,过几天我去昆仑宫看看。”
桑梦秋止不住牙酸:“嘶,你怎么对她这么好啊?”
佚彩撇嘴不屑:“有的人自诩活了两辈子,怎么还跟小姑娘斤斤计较。”
赵长老这厢出了鸣烟派,赶忙前去找天道汇报,怎料天道早已在昆仑宫等候多时了。
清虚殿内甚是热闹。
整整几十箱玄冰石码成一排,还有一群面面相觑的长老,和端坐一旁的师又槐。
药阁长老昏昏欲睡,剑阁长老满头雾水,器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