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登船,大船如同离弦之箭,离开了京城。
望着岸上锦衣卫马队的身影越来越小,云橙根本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伤感。
京城是自己的家。自己在这里度过了十年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不过短短几日,自己变得家破人亡、无根可依,不知何年何月能再回到京城了。
也不知爹爹今早下葬了吗?葬在何处?
到了黄泉之下,没有自己陪他喝茶聊天,他可该多么寂寞?
莫清歌看到云橙泪盈于睫,忍不住低声安慰:“放心,我义父知会了陆前辈,会秘密安葬好云老前辈,也会安排江河跟上咱们。你先回舱里休息吧,连日奔波劳碌,昨晚又一夜没睡。”
云橙这才将视线从岸上转回船上,转到莫清歌身上。
淡淡的日光照着莫清歌的脸,也是苍白憔悴,疲累不堪,眼中全是血丝,目光却异常灼热,其中满是关怀情切之意。
她赶紧点头:“大人别只顾着劝我,你也须去休息了。”
莫清歌露一丝笑意:“我看一看这次案子的卷宗,就休息。”
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挺直了腰身,转身去往下层船舱。
莫清歌如同乌云中撒下的一缕阳光,穿透了前路的黑暗。
爹爹虽遇害过世,她却也并非孤身一人了。
天光渐暗,紫色的晚霞在西山隐没了最后一线光彩。
距离皇宫最近的那个胡同,那座林木深深的大宅子里,满园的美人灯亮起,瞬间变成一个光华灿烂的七彩琉璃世界。
宅子里面的小偏厅,灯火通明,红袖站在杜鹃身旁,满脸泪水,低头轻轻啜泣。
杜鹃依旧坐在那张金钱蟒皮的椅子上,仍旧身穿雪白丝袍,一头乌发散落肩头,衬得一张脸如同白玉雕成,手里一方雪白的丝绸帕子,正在拭去脸上的一行清泪。
红袖抬起头,语气中充满难以置信:“厂公派出了那么多人马,都没有拿住她?”
杜鹃叹口气:“你也知道,她和锦衣卫那姓莫的小子纠葛不清,那小子的义父是锦衣卫指挥使,不顾一切,亲自带了马队和连环弓箭手,来保他二人。父子二人都被这黄毛丫头迷了心窍,也真真是笑话奇谈了。”
话音刚落,魏忠贤一身常服,走进偏厅。
二人忙站起身,行礼,红袖还在擦着眼泪。
魏忠贤连连摆动袖子:“都是自家人,拘什么礼,我来看看红袖丫头,你们师徒俩且说你们的,不用理我。”
流霞过来上茶,魏忠贤坐在上首的白虎皮椅子上,饮一口香茶。
红袖咬牙切齿:“倒真看不出来,那死丫头看起来缺心少肝,胆子又小,一吓唬就晕,杀起人来倒是不眨眼,我妹妹死在她手里,可真是冤枉……”
话没说完,魏忠贤瞟了一眼杜鹃,杜鹃微不可查地斜睨他一眼,魏忠贤心领神会,默不作声。
杜鹃淡淡说道:“这有什么稀奇。自古同行是冤家,想必是看你妹妹本事比她大得多,心里生出了嫉妒。我们上一辈迟早要退出江湖,她若是能把你们小一辈的人才都除个干净,不就可以在盗行之中独步天下了吗?”
红袖恨恨地说道:“就凭她?”
小唐进来,在魏忠贤身边耳语了几句,递上一封信柬,随后垂手站在一旁。
魏忠贤将信递给杜鹃,杜鹃扫一眼,破泣为笑,笑颜如万花绽放:“恭喜厂公得偿所愿,在那紫金山上的风水宝地,建造生祠,定然可保大人荣华富贵,万年基业。”
魏忠贤一脸得意之色:“狄青鸾这小子还算识趣,比他爹那个老古板强。”
杜鹃接着咬牙说道:“要不是那丫头抢先下了狠手,狄青鸾定会将你妹妹恭恭敬敬送回京城……”
红袖再也忍耐不住:“请师父允准,我这就去杀了她,为我妹妹报仇。”
杜鹃拉住她的手:“我的儿,你总是耐不住性子。杀她还不跟碾死蚂蚁一样容易?关键是东西!东西要先拿到,云雀那破屋子已经被翻了底朝天,东西一定在她身上。”
红袖垂下了头。
杜鹃又问小唐,语气亲昵:“敢问唐大人,那莫清歌,那把钥匙,可查出些什么了?”
小唐对杜鹃的态度之恭谨殷勤,简直和对魏忠贤差不了许多,只见他立刻躬身,恭恭敬敬答道:“回大人的话,那钥匙找专门的人看过了,说这东西确实古怪,应该是有年头了,现在这种锁都失传了,至于莫大人的来历……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庇护的人,还请容属下几日时间,慢慢想办法。”
小唐这番话,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杜鹃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盗门的高徒,岂能不知那钥匙是有年头,锁已经失传?但他一点也没有流露恼怒不悦之意,含笑回答:“有劳唐大人费心了。莫清歌跟那姓云的丫头如今形影不离,说不定我这边的人顺带着,也能查到些什么。”
小唐恭谨地低头称是,红袖却再次请缨,拉着杜鹃的衣袖:“师父,就让我去吧。”
杜鹃说:“让你去,让你去。只是那丫头跟你朝过相,一起混了那么多天,你易容也瞒不过她,你只可以在暗处帮一把手,明处另外有人。你万不可因为复仇心切,坏了我大事。”
杜鹃说到后半句话,语声转低,如花似玉的脸上,露出莫名的阴森之色,在场之人不由自主感到一阵寒意,连红袖也赶紧答应一声,转开了视线。
只有魏忠贤声色不动,打了个哈哈:“你师徒二人说的这么热闹,好像现在就要启程动身似的。也得等我的人跟上他们,才能知道去哪儿吧?骆思恭安排他二人坐船上了运河水路,就是为了甩脱我们的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