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一年来着?卢达也记不清了。
反正,是一个大雪天,安乐穿着一件火红色的狐狸皮氅,笑欣欣,推门进了教室。
跑到他跟前,灵猴献宝似的,从手笼里掏出一包儿点心给他。
“王后娘娘,亲手做的玉兰糕。你尝尝。”
安乐,就趴在这张书桌上,歪着头,笑着看着自己。玉兰糕的滋味,他早就忘了。
倒是安乐用的薰香,芬芳清越,如竹如风,闭上眼睛,仿佛就在鼻尖上,犹是清新好闻。
除了好吃的,她还送给他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一朵开了一半的昙花,一根特别直的树枝,一张剪的乱七八糟的窗花,一把纯金做的弹弓,还配了一颗琉璃弹珠……
唯一实用的,可能就是那盏兔子灯了。
兔子灯,应该是宫里做得,十分精致漂亮,描金画银,连外皮都是蜀锦的。
风一吹,眼睛骨碌碌转,还有一个机关,一摁一动,可以控制着它耳朵嘴巴,一开一合。
现在每年元宵节,他还会拿出来点。
同窗五年半,他真的,真的不知道‘燕安’就是安乐么?亦或,是他早就知道,自欺欺人,装不知道?
如果不是为了安乐,他大可以一考上状元,就报名去燕云关,而不是去什么禁军。
在禁军的这一年,他恨不能,一个人站三班岗,只为在巡逻或值夜的时候,可能见她一面。
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也好。
燕王献寿那天,他在辉莱阁内庭当值。
他戴着全副盔甲,背对着大殿,一动不敢妄动,只知道,她座位的一个大概方向。
也就在那天,卢达清楚地意识到,原来,他和安乐之间的距离,有这么远。
‘我真心想求尚安乐么?’
‘我真的甘心留在京都,做个劳什子驸马?仰人恩遇,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么?’
他真的做不到阿!!!
卢达猛地睁开眼睛,吐了一大口血。
卧床休息了两天,卢达,不顾郎中和老管家的劝阻,毅然决然跨上了马背。
除了安乐送他的那张弓,和两双护膝,什么也没有带。
好像落荒而逃,又像归心似箭。
他没有等安乐,甚至,没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他一路快马加鞭,往西北狂奔。忽然,从旁边岔路蹿出一队人马。
打头的一匹金鬃宝马上,坐着一个身着银红莽缎劲装,戴着帷帽的少女。
少女使劲勒紧缰绳,宝马三足腾空。嘶鸣一声,越跑越快,很快跟了上来。
少女以纱覆面,盖过双手,可光看她骑马的英姿,卢达就知道她是安乐。
两个人没有停下,一路并骑继续向北。
本就是骏足坦途,又人车稀少,两匹宝马撒开缰绳,你追我赶,不时已奔出十里。
直到,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四明山上,护国寺的宝顶,安乐才慢慢刹住速度。
二人飞身下马。
隔着两匹马的距离,沉默的站了许久许久。
还是安乐先开了口。
她冲着卢达一抱拳。
“诚藩兄,道阻且长,万望珍重。”
“也请,也请公主好生保重。”
“等你封将拜帅,得胜还朝的那一天,吾还来接你。”
她笑得勉强,‘哈哈哈’了三声后,就没了声音。
“诚藩兄,你,你就真的,没有话要对吾说了么?”
卢达恭恭敬敬,一抱拳。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为我何愁’。公主知我。”
安乐再忍不住,飞快转过身,忍着泪笑道:
“车马平安,一路顺风。”
话没说完,安乐伸手一拉马鞍,翻身飞了上去。
“公主。”
“诚藩兄,一定保重。吾等你回京的那一天。”
“公主!”
“公主!!”
京都,四明山,护国寺。安乐端端跪在蒲团上,虔诚敬香,合十道:
“佛祖,信女不修来生,更无奢求,只因心中悲郁不能戒怨,借一方净土,反思定慧。”
佛殿外,山若列屏,风烟飘洌。
远山钟声随风而近,振聋发聩,天日昭昭,却照不亮人心的晦涩,荡不尽人世间的遗憾。
还好。
还好,她和他还能各退一步,相忘于江湖。有的人,却只能白头偕老,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