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文竹的命威胁自己,齐芙知道,装傻是过不去今夜的。
不容多思的沉默间隙中,齐芙飞快思虑着:魏杞泽不是眼里能容沙子的人,他若知道自己偷偷出宫,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平心静气与自己谈话。
如此说来,自己与王之离宫当日,黄海寿虽下令各处严守宫门,却并不知道自己曾经出宫。若黄海寿与魏杞泽皆不知此事,那自己自然不能自投罗网。
一是不可自投罗,二是此事与王之相关,若魏杞泽知道他私带自己离宫,后果不堪设想。
她很快便想出一个说辞,来解释那一日的消失。
“臣妾本觉得此事不必说,可瞧着陛下的意思,像是误会了。”
齐芙的手被魏杞泽捏住,一遍遍按压在柔软的白狐皮毛上。烙出一个掌印,随即又把掌印抚平,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动作。
齐芙温水般柔亮的声音,就响在这动作间隙中。
“陛下初次巡狩,又是在辽东战事平息后不久。虽天下大安,可臣妾心中难免挂记。”
“寻常百姓家,若丈夫出门在外,妻子在家中定是惦记不已时时祷念的。臣妾虽深居宫中,却也如寻常妇人一般,夫君远在外,妾心难安,因此才擅自去了棠梨宫......”
棠梨宫三字一出口,齐芙明显察觉到,魏杞泽压在自己手背上的力道猛然加剧。
随即而来的,是他的厉声质问:“你去棠梨宫做什么!”
棠梨宫,是魏杞泽生母惠太妃先前所居宫殿。而魏杞泽的人生,也是以棠梨宫为分界线,走向了完全不同的终点。
齐芙记得,魏杞泽曾经同自己讲过,他幼年曾和母妃一起,在棠梨宫前苑救过一棵老榕树。
说是老榕树,其实也不足十年树龄。
这件事,是齐芙在身死那一年的某个春夜里,在经过了魏杞泽又一番残暴对待后,躺在血汗染湿的玉榻之上,听他亲口提及的。
他向来很少提及母妃,亦是少有提及幼时的一切。只那一次,兴许是狂纵后的迷离,让一向谨慎仔细的魏杞泽也恍了神智,竟毫无防备的同自己讲起幼时之事。
那夜,魏杞泽告诉齐芙,棠梨宫的前苑有一棵大榕树,生的歪歪斜斜,沉沉枝节都压在宫墙上。
那时他还年幼,惠太妃的身子虽从生下他后便一直不好,但也是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十余日不能下榻,好的时候也能被人推着去前苑吹吹风。
魏杞泽救下那棵榕树,就是在惠太妃能去吹风的那一日。
在魏杞泽的回忆中,那是一个白日狂风,夜里骤雨的日子。他亲眼看着那棵老榕树在风雨中密叶狂摆,发出令人心惊的声音。雨到后半夜,密叶狂摆的声音逐渐浑浊起来,夹杂着一些枝节碎裂的脆响,显然是树枝就要被折断了。
尚为幼童的魏杞泽心有不安,拽着同样年轻的张怀恩出去看,这才发现那榕树几乎快被铺天的风暴拦腰斩断。前苑草地青砖上,密密麻麻落满了被风雨打下来的榕树叶。
满地残叶被雨水一浸,都如死了一般紧贴着地面。
魏杞泽惊慌,忙叫人去告诉母妃,又让张怀恩着人去那长绳棉布,将那榕树紧紧裹缠住,才不至让风暴立时斩断树木。眼下暂缓,可风暴显然没有停下的迹象,如何才能保住这棵榕树,实在让年幼的魏杞泽也失了方寸。
很快,惠太妃的近身宫女出来传话,命几名身量高的内侍,搭长梯将压在宫墙上的枝节尽数斩断。失了那些偏驳之节,榕树又恢复了端正立身,再加树干被魏杞泽命人紧紧护住,这才让老榕树逃过了一劫。
不但逃过这一劫,此后更是越发长得端正茂盛。到现在,那榕树已经比棠梨宫的飞檐还高了。
前世从魏杞泽口中听说这件事,齐芙一时恍惚,无法将眼前的施暴之人,同他口中那个愿在风雨中奋力救下一棵树的幼童,视为一体。
她从前想不通,现在也一样想不通,一个人的心性举止,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只是有一句话,齐芙记得格外清楚。即便是在忍受着全身被拆开揉碎再重装的痛苦,她也始终记得这句话。
在那个春夜里,魏杞泽神情恍惚的追溯完幼年记事后,闭眼道:“当断则断,因舍有得,不存偏驳,立身端正,是母妃想要教给朕的道理。只是母妃不知道,若朕当真端正,便早就死在重华宫了。”
堂堂帝王,当着外人的面坦言自己立身不正,齐芙当时听来,只觉惊悚万分。
不过这些,并不是她此时要思考的东西。眼下,她需要借着这棵榕树,借着魏杞泽对生母的感情,将自己离宫的真相遮掩过去。
“臣妾听说棠梨宫有棵老榕树,而榕树又是祈愿的灵树,便想着去树前跪拜,为陛下求祈巡狩顺遂。”
齐芙的声音发着颤,尾音更是如小铃铛一般荡开,滴滴答答落在魏杞泽心上。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会为了他,去榕树前祈愿。
察觉他怒气松懈,齐芙乘胜追击道:“臣妾从未见过惠太妃,此番去棠梨宫为陛下跪求顺遂,权当是见过惠太妃了。”
一击致命,大抵就是如此。
魏杞泽再有什么忧虑,此刻也不愿再做追究了。齐芙话说到如此,他一时听不出有什么端倪破绽,况且黄海寿禀报当日,也只说是绮妃不在延庆宫,文竹不肯说话,他怕惊扰各处,派了司礼监的人在宫内寻找无果,后再派人去延庆宫探查,却见绮妃已经安然回到延庆宫。
魏杞泽仔细差问过,司礼监的人都去了哪些地方找。那些宫殿阁楼的名录中,没有棠梨宫。
“你见过那棵榕树了。”
齐芙眼中含泪,委委屈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