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信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御榻前的红阶上,被打翻的药汁染出一条深红发黑的印记。齐芙抬脚,从印记上碾过,走到床榻边,施施然坐了下来。
“陛下还不知道吧?其实你不该命绝于此的。”
魏杞泽本就已言语不顺,如今极怒之下,更是半个音都发不出来。齐芙朝他一笑,眼神中露出些悲悯来,“你本可以顺顺当当再活好多年,即便终究逃不过此病,也不至于在此壮年缠绵病榻。”
魏杞泽面色憋成青紫,半晌,才从喉头挤出两字:“何、何意!”
齐芙欣赏他此刻的溃败与窝囊,来时想好的那些话,竟都懒得说了。
她想要的,几乎已经实现了。
此刻他虽仍是一国之君,可他的臣子们却早已开始对着下一任君王表忠心了。
他身边能够信赖之人,除却张怀恩,都另有心思。魏杞呈想要掌控他,白呈远想要他的命,王之更是同自己一道,将他的死路一步步铺好了。
齐芙看着他,并不急着回答他。可就是这样冷静的注视,才让魏杞泽更加发狂。
他总是高高在上的,无人敢当面拂逆他。即便是齐芙,若有何处令圣心不悦,他也可以无所顾忌随意发泄的。
可往日那个在他身边如猫般乖顺的妃子,那个被他长鞭一抽就痛到蜷缩的小人儿,此刻,却冷冷地,戏谑地看着自己。
魏杞泽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的目光锁在齐芙脸上,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从前的影子。
魏杞泽记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湿漉漉的,带着些畏惧和讨好,又偶尔闪过一丝试探和野性。
他沉溺于那样的目光。
那感觉像什么?似乎是欣赏一只即将高飞的鸟儿,抓住她,再亲手折断她的羽翼,将她豢养在自己身边,日日观赏她逐渐沉寂的心气,和心底深处不曾熄灭却不敢张扬的野性。
齐芙笑着看他,平静至极,“雳元七年的冬至,陛下命我跪在雪中。那时陛下可曾想过,我会死在那场雪里。”
魏杞泽双眼怒瞪,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虽对她用过不少残忍手段,却没有一刻想要她死。
何况如今分明是雳元四年,哪来的雳元七年!
齐芙靠近他一点,轻声道:“陛下也不敢相信吧,被你亲手杀死的人,竟还能活过来。不但活了过来,还能亲手将你拉入死境。”
“陛下以为,辽东战乱之时,家兄不过小小守备,何以知道蓟州将有援军,方子帛将会自困于绝境?还有廷杖夏休年一事,陛下可曾想过,会因此失却天下文人心?”
魏杞泽像是被冻住一般,定定看着齐芙。
齐芙停下来,眼神中狡黠一闪,“对了,还有王之。”
听到王之的名字,魏杞泽面上怒色顿燃。齐芙俯身,离他更近一些,“陛下可曾想过,若王之内官身份是真,何以这样一位幼年便入内官监的小内侍,会有一身高强武艺,会有缜密心思和临渊不惧之沉稳?”
提及王之,齐芙笑眼一弯,开口时颇有些炫耀的意味:“陛下想知道,王之擅闯后宫,与我可有干系?”
魏杞泽的怒与恨,已到了崩溃边缘。齐芙却觉心头舒爽,深了笑意,悠悠道:“自然是有的。”
魏杞泽肩头一震,险些坐不住。
齐芙并不急着走,只是好整以暇地回看他。眸色中忽地光影一闪,齐芙眼都不眨,一把握住魏杞泽的手腕,将他正要扇过来的耳光扼住。
魏杞泽瘦了好多,齐芙握着他的手腕,掌心竟还有些空余。涂了蔻丹的指盖掐进去,让他本无血色的手腕回光返照般红润起来。
“陛下以为,如今还能对我施刑?”
齐芙冷笑着看他,目光在他孱弱的身体打量一圈,然后猛地,将他手腕连同他整个人摔回床榻上。
闷哼的痛声传来,齐芙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正如前世身死之前,魏杞泽看着她那般。
从上至下的凝视中,就连对他的尊称也舍了。
“魏杞泽,你能苟活至今,已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了。”
魏杞泽半趴在床上,什么帝王天尊,端方之姿,皆荡然无存。
狼狈的处境中,费力回身,仰头看着齐芙,一双眼睛像要瞪出血来。齐芙却不在意,缓步走下台阶,向着耳房方向,唤了一声:“白呈远,出来吧。”
话音落下,白呈远从耳房出来,掷地有声的脚步声,犹如索命鼓声般,一下下敲在魏杞泽的心上。
等到白呈远走到御阶之下,如常般行礼后,魏杞泽扭头看过去,怒极悔极,不敢置信。
齐芙却再也不看他了,侧身过去,只留给他一个看不分明的背影。
“陛下的病症似乎更为严重了,还请白太医悉心照顾着,莫要让陛下受苦了。”
白呈远拱手道:“臣之本分。”
床榻之上,魏杞泽怒哼一声。白呈远仰头看着他,再度拱手:“陛下可能不在意,曾下令处死过一名宫女。她的名字,叫文竹。”
*
王之假太监的身份暴露,是在入狱后的第一夜。
厂卫监的人不忍心对他动手,满墙的刑具闪着火光,愣是没人敢上前去拿。
王之倒是无谓,从前在训所中,这些招数也都领教过的。可他越无谓,却让底下的人更加不忍。
“掌印,要不您就......”
有人想劝他认罪,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掌印大人向来对他们不薄,如今劝他认罪即为死,可若不认罪,一顿严刑拷打又必定躲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