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端着铜盆回来的时候,齐芙已经将金花水藏进袖筒中,端坐妆凳上。
“奴婢已探过水温了,娘娘尽管放心。”
文竹把铜盆放到妆台上,仔细收了一旁物件,又替齐芙卷起长袖,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放进热水中。
先是指尖,后是五指,瞧着齐芙并没被烫着,才放心地将她一双手泡进去。
文竹仔细的很,又取了一方小帕盖在齐芙手背,这才起身转到妆台另一边,拉开小屉,取出一个圆圆铁罐:“等娘娘泡的暖和些,奴婢再替娘娘涂手膏。”
齐芙心里有事,并未听清她说什么,只瞧着她手里铁罐,微微点了下头。
一双手浸在热水中,薄帕盖着热气,实在有些舒服悠哉。只是这些悠哉,齐芙无心去享受。眼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发簪环饰还未卸下,方才中极殿前的情形又浮现眼前。
算着时辰,狗皇帝也快来了吧。
齐芙心里数着时间,想着前世今日,那时自己天真至蠢,竟以为魏杞泽既然与贞妃执手拈香,夜里定会宿在福元宫。如此想着,便欢欢喜喜回了延庆宫,让文竹麻利地替自己卸了钗环,只简单吃上两口汤饭,便去沐浴换衣。
本以为可以偷得空闲一夜好眠,却不知自己一番换衣清洗,却是为那禽兽提供了方便。
齐芙记得,那夜的自己心情大好,满心以为贞妃盛宠至极,自己很快就能得到皇上厌弃,滚去冷宫享清福。心情愉悦,以至于回宫之时,经过门口那位铁甲内卫时,齐芙头一回瞧他顺眼,于是大大方方朝他一笑。
眼看擦肩,突又善心大发,便低声对他说了句“今日天冷,内卫当心着凉”。
可一切好心情,戛然而止于狗皇帝出现那一瞬。红帐厚被下,生而为人的尊严被剥开,怨毒仇恨铺满床榻。
满心欢喜,只得凄惨寒夜皮肉受苦。
早该知道的,魏杞泽阴狠诡辣,满肚魔鬼心肠,若非玩得尽兴没了趣味,他怎会轻易放过自己?
如此境地,自己竟曾痴想能够活着离开。如今想来,当真可笑。
铜盆保热,回忆了一番往事,水里热气也丝毫未减。齐芙动动手指,知道狗皇帝此时已经在来延庆宫的路上了。
他阴晴难定,有时大张旗鼓的来,有时偷偷摸摸做贼一般来。齐芙指尖拨动盆中水,尽量将自己全部注意力放到水盆之中,好做出一副不闻窗外事,被悄然进来的魏杞泽吓一跳的姿态。
明知故问不好演,齐芙叹气,只能尽量瞪大眼睛看向自己双手。
很快,外间传来细微声响,似是椒图门环被轻轻抬起,又轻轻落下,于红木门板上轻叩一声。
文竹听着动静要去看,齐芙叫住她:“替我擦手膏吧。”
文竹把手膏放到妆台上,正要拿搭在手腕上的干净帕子去给她擦手,却听外间响起轻微开门声,随即,一个低沉熟悉的男声响起。
“我来。”
大惊,手中帕子落地,文竹忙不迭转身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魏杞泽掀开软帘,进了里间,眼睛一直盯着齐芙,看也不看文竹,便命她退下。
等文竹退下,外间大门关好后,齐芙忍着心头恐惧与厌恶,挤出一抹笑,做出要起身行礼的姿态。
魏杞泽上前几步按住她的肩,一歪屁股与她同坐妆凳上。
妆凳本就不宽,齐芙被他一挤,几乎是悬空坐着了。心里厌恶恐惧之余,又生出一份无言。
魏杞泽却没发觉这些细节,只坐在她旁边,卷起袖筒,伸手到铜盆中,握住齐芙的手。
“方才看完戏,本想留你,又因天冷,才先放你回来了。”
齐芙笑:“多谢陛下体恤。”
倒真是谢你关心了。
自冬至大雪后,齐芙一日比一日乖顺。魏杞泽将她一双手握在手心,摩挲她的手背,既因她突如其来乖巧温柔欣喜,又隐约觉得不安,觉得惶恐。
“朕继位三年不曾立后,膝下也唯有昭阳公主一女。贞妃她......”
魏杞泽紧紧握着她的手,指尖在她指盖上打圈,只觉她纤纤十指,指盖平滑饱满有如温玉。
一边抚摸,一边解释道:“她算有功,且朕无皇后,才让她一同拈香。”
齐芙牙都快咬碎,死命忍住将手抽出来的冲动,又听魏杞泽这一番解释实在奇怪,扬眉一笑,道:“陛下所思所想,实不必向齐芙解释。”
此话一出,被魏杞泽握住的双手只觉再被握紧,十指骨节交错挤压,生出钻心之痛。齐芙心内劝慰自己,此人是禽兽,只需顺着他的鬃毛抚平即可,切不必惹怒他,再让自己平白受苦。
心里想着,脸上也笑着,齐芙又开口:“齐芙谢过陛下顾念。”
“这几日实在忙碌,都不曾来看你,”听了齐芙乖顺答话,魏杞泽仅有的一丝心虚也坦然消失,干脆将她一双手从水里捞出来,放在自己腿上,用龙袍给她拭水,“贪污案了结,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也空缺出来。朕已经拟了旨意,任你父亲去做左侍郎。”
阿爹?
齐芙有些不敢置信。前世贪污案了结,魏杞泽也并未升调阿爹去做左侍郎。而这一次,为何会?
魏杞泽看她怔住,只以为她是欢喜过甚一时呆愣,心里满足异常,出言与她玩笑:“你应当谢谢你宫里那位内侍,叫什么王之的。”
原来是因那日天禄阁中,自己所讲的故事。
齐芙微微欠身行礼:“齐芙代家父谢陛下隆恩。”
魏杞泽看着她,心头的不安惶恐越发被放大。虽将她一双手握住,却难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