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芙从有容堂退出来的时候,张怀恩已奉命传副侍去带方骞入殿。
有容堂与明堂,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长廊两旁,落地数盏金漆宫灯,鎏金云纹的灯罩四角长悬明黄流苏。弱柳般的流苏,于行走者脚步震动中微微发颤。
齐芙在张怀恩的护送下,穿过金漆宫灯照耀的长廊,往殿外走去。走到明堂正中之时,就见一人身着绯袍头戴乌纱,自开了半扇的殿门之外走进来。
齐芙往前走了两步,虽对他面貌极为陌生,却也猜得出来,这便是工部尚书方骞了。
果然,张怀恩上前引他往内殿方向去:“方大人请。”
相向而行中,齐芙与方骞越走越近。这一次,齐芙才终于将此人面貌看清楚。
前世,方子帛兵败入狱后,方骞身为其父连带受罚,虽未降职,却明摆着失了帝心。家族荣光不至一夜崩塌,也不过全凭方骞往昔战功维系。
囚于奉狱的方子帛已无指望,贞妃方格玉也绝了入主中宫的念想。至此,往日那些追随方骞的官员,也纷纷冷了下来。
脚步不停中,与方骞擦身而过之时,齐芙看见他向自己微微颔首行礼 。
方骞低头之时,乌纱帽上的白玉珠相撞,发出几声轻微脆响。
齐芙闻声侧头,瞥见他耳后发丝花白,衰老之迹难掩。心内一时抽动,想起从前在家中所听雳朝立国故事,不由生出些哀凉叹息来。
待这场战事结束后,这位伴先帝征战立国的传奇人物,从前的车骑将军,如今的工部尚书,便要因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和握了大半生的权柄而走到终章了。
心念一动,怀着自己能救却未救的些许惶然,齐芙垂眸,也稍稍颔首回礼,权作道别。
待出了天禄阁,听着身后厚重殿门合上,齐芙走下台阶,忘却方才心头所念,望一眼夜空无垠,在心中将自己要做之事默念一遍,又一遍。
夜空之下,空旷地厦中只有齐芙一人前行。中和门外空空荡荡,没有轿撵等候。薄凉夜风袭来,齐芙眉心一紧,将肩上披风拢紧了些,又将两手藏进厚毛袖筒中,慢步走出中和门。
拐了弯,在天禄阁守卫看不见的地方,宫道之上亦无人来往。齐芙早有预料般走过去,在墙角弯折处,看见了王之的身影。
见了他的身影,先前在天禄阁中紧绷的心绪才终于放松下来。齐芙走近一步,与他共同藏身黑暗中,低声问道:“已将他带去了?”
王之点头,双手奉上一个木匣,里面是提前备好的内官制服:“娘娘放心,我已带康王自御马监后门至我所居值房,十分安全。只是委屈娘娘,需得换上这身衣裳,随我同去。”
说话之时,王之单手打开木匣。齐芙看一眼那花青色的内官制服,并未伸手去接,微微噘着嘴,有些不悦:“康王也换了?”
王之摇头。
齐芙眉头皱起来:“他不换便能进去,为何我不行?”
王之失笑,于月光下看她神情可爱的紧,忍着笑意去哄她:“换作别的时候,娘娘纵是大摇大摆进去也无妨。只是今日事由隐秘,加之御马监早有规矩,亥时之后前门后院值守严格,外者进入一律询问。王之只怕询问起来颇为麻烦,才辛苦娘娘换身衣裳随我进去的。”
“什么破规矩......”
齐芙伸手接过衣裳,忿然道:“等你当了掌印,看谁敢拦我。”
王之忍着笑继续哄她:“那是自然。只是眼下时不待人,还请娘娘先去换了衣裳。”
指尖捏紧衣袖,齐芙望一眼周遭环境,先前忿然的面色忽地软了下来,显出几分惶惑难堪来:“怎么、怎么换啊?”
王之早有准备,伸手指了指侧前方通往西四所的小道。
那条小道,于王之而言,是有些特殊的。那一日凛冽寒风中,还是执守内侍的他,曾与齐芙在此同行。
犹记彼时风声穿耳,搅动脑中万般情绪。他与她同行,分明在谈论康王,谈论是否能够去攀康王这棵大树。可到最后,王之却只记得风起涟漪时,齐芙侧头看他,莞尔一笑道:“我拿王内侍当自己人,自然是随心所言,百无禁忌了。”
两度走到那小道,都与康王有关,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天意。二人脚步轻轻走过去,幽静小道中,高木密影投下来,五指不见。
走到一处茂盛树影下,王之背过身:“娘娘就在此换上外衣吧。”
齐芙立在他身后,松了披风系带,抬头看一眼王之紧绷且笔直的肩背,蹙眉咬唇,将披风脱到地上,又慢慢解了外裙,套上内官制服,解开发髻丢了钗环,将一头长发统统塞进三山帽中。
换装完毕后,闷声唤王之:“好了。”
王之稍一停顿,低头回身,将落在地上的衣裙钗环整理好,双手抱起来,装进先前装内官制服的木匣中。收拾妥当后,才抬眼看齐芙:“娘娘请随我来。”
齐芙眼眸一垂,先他一步走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跟在身后的王之丢出一句“蠢得出世”。不等王之反应过来,又继续快步走向御马监。
一路寂然无声,很快,两人便到了御马监。前门值守的内官见是王掌司。虽见他身后跟着一名稍有些脸生的小内官,却也不敢多问,径直开门迎他们进去了。
从御马监正门进去,穿过天井与正院,在正院耳房的后面,走到一条短直连廊的尽头,便到了王之所居值房。
王之从腰带中取出锁钥开门:“娘娘前日夜里将画像交与我,我便藏在值房中。稍后娘娘若要取画,只管示意我。”
齐芙点头,忍住心头一抹不安与慌张,深吸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值房之中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