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移几分,落进西院,不远处的湖面被风吹的泛起一圈圈涟漪。
苓涑飞进窗口禀报:“殿下,荆越萝答应瀛洲的玄明长老,入瀛洲做他门下弟子。”
“她同人间仙门扯上关系,我担心会对您的计划不利。”
祁朝玉立于屋内,细细擦拭着手中的匕首,面色淡淡:“无妨,静观其变便是。”
“属下只是担心,荆越萝入了瀛洲后,体内封印被那瀛洲掌门解开,日后您想要她身上的东西,怕是难以下手了。”
少年放下匕首,置于案上,声线仍然清淡漠然:“她身上的封印迟早会被解开,这不是你该担心的。有时越想阻止,反倒越束手束脚,倒不如顺其自然。”
早在那夜的洞穴里,他就察觉到少女身上被压制的血脉隐隐有冲破封印的趋势。
哪怕没有修士的干预,她单凭自己冲破封印,也是迟早的事。
祁朝玉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个。
若越萝冲破封印,说不定他还能趁此机会从她身上取回自己的东西。
若没有,他也可以等。
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殿下,那我们还要留在荆府吗?”
祁朝玉道:“不,明日我们也离开荆府。”他抬眸,望向远处的湖面,朝翠尺蛾下令:“雯姬快醒了,之后的一段时日,你不必再盯着荆越萝,好好照看雯姬便是。”
苓涑怔然片刻,随后恭敬道:“是,属下不在的时日,殿下多加小心。”
话音方落,翠尺蛾便从窗外飞了出去。
院落中掀起一阵薄凉的风,少年低眸,拿起案边一枚铜制的令牌,修长苍白的手拂过上面昂首翘尾的兽纹。
这枚令牌,是那夜他从荒山把越萝背回来后,荆长碧来房中看他,亲手交予他的。
“朝玉,我知道你出身不凡,世家的孩子,总会些自保的手段。”
“此番你将阿萝平安带回来,祖父该好好谢谢你。这是祁家的家主令,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禹州郡太小了,你也不该被困于这方院落里。祁家的荣耀,迟早得由你扛起来。”
“当初祁家蒙冤,阖族流放,你祖父将你托付于我,这几年你待在荆府,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说到底,是我没教好阿萝,也没能照顾好你,我有愧景迁所托。”
他垂下长睫,接过令牌,只道:“祖父言重了,朝玉并未觉得委屈,您给我庇护之所,朝玉始终记得这份恩情。”
荆长碧面色复杂,看着他道:“孩子,你肯叫我一声祖父,便永远是我荆家的人。”
“只这世事难料,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阿萝孤身一人,恐难以应付她那三叔公和荆家宗族的长辈。她虽生性顽劣,从前与你多有龃龉,可本性不坏。祖父今日求你,若真到了那日,希望你能帮她一把,别叫她受了欺负。”
“孩子,你可答应?”
祁朝玉长睫盖住眸中情绪,答应下来,“祖父放心,朝玉会护着她,保她此生无忧。”
荆长碧得了他承诺,欣慰道:“好,好,如此,我便也能安心了。”
凡人生命短暂,不像能活几百年的修士,也不如与天同寿的天神。
至多百年,就会化作一捧黄土。
于他而言,眼下接触的人,都只是漫长生命中的过眼烟云。
不值得在意。
祁朝玉将兽纹令牌扣在案上,眼瞳漆黑。
甚至是祁家,也只是他要取回自己东西的踏板而已。
*
玄明给了越萝半日的时间收拾行礼,同家人告别。
屋内,荆长碧问她:“阿萝,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祖父本就是顽疾缠身,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仙门岁月苦寒,你留在家中,总归活得恣意些,日后,祖父还能替你寻个待你一心一意的夫婿,由他照顾你。”
“你若是不愿入瀛洲,祖父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叫他们带你走。”
这话既是说给越萝听,也是说给玄明听。
他荆长碧活一辈子,后半生最放不下的就是眼前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女,他只要越萝活得自在无忧,便无所憾。
玄明看着他,但笑不语。
越萝看着自己面前苍老的祖父,从前不觉得祖父老,现在看着他鬓边的白发,才惊觉岁月会一点点在人身上留下痕迹,剥夺人的生机。
她一日日长大,祖父一日日老去。
这就是轮回。
她想一辈子都待在祖父身边,待在荆府里,普普通通的,过和从前没有差别的日子。
闯了祸会有祖父替她兜底,她仍是荆府的大小姐,有冬葵陪她去踏青,有家仆们听她的命令陪她去打猎。
只随便说一句话,得到的只有应和,没有反驳。
可是,这世上就是有许多难以抗衡之事。若换作是从前的她,越萝可以张扬跋扈,待在自己的院落,充耳不闻,不去想也不去管,只随心而活。
现在的她,却不得不学会低头和妥协。
南山云来村有那么多无辜枉死的孩童,村民们为了活着,只能背井离乡。宝珠为了救自己的父亲,甘愿到荆家卖身为奴。
辛娘子被怨鬼诱惑,最终还是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郡守府的卢夫人丧子而疯,至今未醒。
她自以为安全,却还是险些丧命于傲因之口。
这世道,不说战火何日挑起,已然有妖物横行。
她如今拨开眼前的迷雾,回望曾经,才发现自己能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