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令标叫了一声，连忙伸手捂住脸鼻，像被电打了一样，惶惶的，样子滑稽又夸张。先是一旁的何加时、罗辊笑得前仰后合，紧接着，全班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 两鬓斑白的老师一脸蓦然，语气仍旧慢慢吞吞地问：“怎么回事？” “他，他们，欺……欺负……我……”李思萌转过脸看着老师说，眼泪也流了出来。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他，们，他们……”李思萌边说边用手臂比划着，一急，又说不出话了。 同学们的哄堂大笑，拖着长长的尾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师又看看令标，“你说！” “我咋知道？她犯病了呗！”令标揉着鼻梁愤愤不平，目光锥子一般刺向李思萌。 李思萌把从裤子上抠下来的软泥巴一样的口香糖捏在指尖，嘴唇花瓣般抖动着。 “老师，我知道……”李思萌的同桌欧阳拓站了起来，先是回头看看令标，又看看何加时、罗辊他们几个，然后对老师说：“老师，他们几个在李思萌椅子上粘了一个口香糖。” “口香糖？”老师从讲台走到李思萌跟前，口香糖还在她手里揉捏着，想甩，甩不掉。 “调皮！太调皮了！下课后我就告诉蔺老师。”数学老师的话有气无力，很难让同学们相信他会这样做，“算了，先上课。” 李思萌的眼泪止住了，她没想到同桌居然这么勇敢。想想，从她到83中以后，许多同学都因为她有口吃，除了取笑她之外并不愿意跟她说话，可是，欧阳拓却没有取笑过她，他成了班上唯一一个愿意跟她说话的同学。 李思萌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他，她觉得他是英雄，在自己遇到危难的时候，他的做法让她感动，顿时，一股暖流开始在少女的心间涌动。她并不想和同学们疏远，只是害怕自己说话说不好又遭嘲笑，才不敢主动跟同桌说话。 欧阳拓觉察到李思萌在看他，趁着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他侧身压低声音说：“李思萌，放心吧，他们几个我都认识，他们的家长跟我爸在一个市场卖东西，我才不怕他们呢！” 李思萌感激地看着他连连点头。在自卑与自信之间摇摆着的心突然有了支点，欧阳拓的话让萦绕在她心头的阴霾散去了大半。她多么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大家，就像在新苗小学时那样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喜欢，她多么想让越来越多的同学都成变成欧阳拓，她想跟每一个同学做好朋友，做梦都想。 每天晚上回家后，李思萌都会早早地做完作业跟着爸爸练习朗读，她相信闻雯姐的话，如果坚持练下去，用不了多久，口吃就能彻底治好。到了那个时候，她就能流利地说话，就跟别的同学没有啥区别了。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就会露出灿烂的笑容。 广泰轴承厂的家底盘点工作还在继续，李永涛按部就班进行着手头的事情。他搞起工作来井井有条，一丝不苟，每天下班时，都会把桌上一大堆的图纸和资料归整，把当天的工作写在晒图纸订成的大本子上。回家后，他就打开自己喜欢的书，静静地守在女儿身旁陪她做作业。等她做完作业就带着她朗读，练习发音。其实，自从李思萌上小学后，他就一直有坐在女儿身边看书的习惯，只是当时不是为了练习发音，而是为了让她爱上读书。渐渐的，这就成了李永涛生活的一部分，这几年陪孩子做作业时，他看过的书已经有近百本。 以前，何秀英只顾忙家务，很少参与孩子的学习，遇到奥数题她的头比谁都大，边皱眉边嘟囔：“这是啥题？古怪叼端。学数学为啥？会买菜能算账不就行了？什么列方程、画图形，这能有多大用处？再说，现在买菜时电子秤不也能算出价钱？”这时，李永涛就会合上书说：“对普通人的来说，会算账会买菜就行了，可是对工程师、科学家来说还远远不够，还是补习班老师说得好：学奥数不是为了解决买菜的问题，而是要解决孩子将来在哪里买菜的问题。” “在哪里买菜？啥意思？”何秀英问。 “如果萌萌将来想在家门口买菜，学点课内知识就够了，如果想到华盛顿、伦敦买菜，那就得学奥数，学好奥数才能考上名牌大学才可能出国。”李永涛说。 “啧啧啧，还出国呢，就算萌萌学习好，能出国，你还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摸摸你兜里有几个钱？咱连家门口的菜都买不起，还华盛顿，还伦敦呢？你好像就没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还以为现在跟你小时候那样，光凭学习好就能想干啥就干哈？你睁开眼睛看看，能出国的学生哪个家庭跟咱一样？咱都穷地揭不开锅了，还出国哩？能上‘五大名校’，将来考个好大学我就满足了，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早都不是寒门出学子的年代了，全靠拼爹。可惜你这个爹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话每次说到这个程度，李永涛也就噎住了。这些年对女儿的陪伴，让李永涛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李思萌学习不光认真而且特别爱思考，她对自己的要求非常苛刻，每次不光要按老师的要求把错题誊在纠错本上，而且睡觉前还要从头到尾把改正后的错题看几遍。在所有的本子里，纠错本她翻得最多，常常翻得皮掉本烂。有一次李永涛问她，“这些题你已经会了，还有必要天天翻吗？” “一个人不能淹死在同一条河里。”李思萌不无严肃地说，“老师说的。” 李永涛母亲吃完晚饭便去外面散步了。李思萌做完作业后，对着课表把明天的书本和文具盒一一装进书包，然后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等着爸爸带她朗读，练习发音。房间的吸顶灯和书桌上的台灯都亮着，李永涛放下手里机械方面的书，换了本《泰戈尔诗集》读了起来：“我愿我能在孩子心灵的道路上旅行，摆脱所有的束缚；在那里，使者徒然奔走于没有历史的王国君主间；在那里，理智把她的法则当做风筝来放飞，真理也会使事实摆脱羁绊，得已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