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姬苍白了面色,知道这次交锋自己已经输了。他总能用自己的冷漠,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她不奢望他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柔,宁惹他生气动怒,也不想看到他如此冷漠的态度。就像是对着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一般。
“那又何必呢,留得住我的人,又留不住我的心。这次要是不杀死我,我还是会逃。更何况我已经跟了宋王,你还想让我回去吗?”伯姬凑近了他,眯着狐狸般的眼睛,妩媚的笑。
钟离子下意识地向后躲了开来,掸了掸衣袖,像是要拂去什么脏东西似的。很好,她不过就是靠近一些,便被他视为泥淖尘埃,避之不及。伯姬心一横,忍住心酸,直接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笑容像是练习过千百次,妍媚的让人心醉,纯洁的让人动摇。
“你若是哄一哄我,我便随你回去,可好?”她又凑近了些,几乎将自己的身子都挂在了他身上,声音懦懦的。
钟离子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嗓子有些发紧。然而伯姬却没有等来他推开自己的气急败坏,也没有察觉出他的情绪起伏。只是冷冷地凝视,万古不化的冰凉,他似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不要胡闹,玩够了就随我回去,那药吃多了对身子不好。”钟离子的话稀薄冷冽,如同此时外面的空气一般。他低头看着她,眼中没有温存旖旎,只有清冷无边。
对啊,药也是他给的,吃了那个药莫说与宋王亲近,就是走上几步路都虚弱地随时能倒在地上。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却不肯让自己心里明白清楚一些。
这算什么,是退让吗?给一个台阶,然后让她欢欣雀跃地走下来,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不过是她无理取闹。当初她费劲心机地逃出若阿山,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前路。他纡尊降贵地亲自前来抓她回去,就当她会乖乖地跟着回去么。
伯姬眨了眨眼睛,恶意地靠近,将唇轻轻掠过他的侧脸,停在了耳边,慢条斯理地说了两个字:“偏不!”
说完,不等他推开自己,已然放开了手,离他远了一些。
被轻薄之人的耳朵有些红,但面色却更加苍白。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沉默地看着伯姬,不辨悲喜。
伯姬挑衅地看了回去。又咬了咬下唇,笑得狡黠。
钟离子无法理解她那些莫名其妙的矫情心思,但是却觉得能猜到她玲珑诡谲的想法。她学了嫄子夫人九成的功力,一颦一笑都有目的,眨眨眼睛便是算计,还永远有一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心狠执着。
此时她的故作亲昵,不过是谋算着逃离的把戏。她来到宋国,看似迂回的一步棋,目的却鲜明。若是自己不出手,她也有本事搅乱宋国这潭死水,而下一步自然是要对付唐国。
他绝不允许这样一个小女子,搅在列国纷争的腥风血雨之中,打破了他筹谋许久的计划。唐国和宋国该灭,但绝对不是现在。
她一贯喜欢自作主张,以为自己仍旧是娇养在深宫的王女,所有人都该围着她转,只要她想要什么,别人就该拼尽全力的去达成心愿,何其任性和幼稚!
“宋王不会为了你而废黜王后,更不会和唐国决裂。令仪,你将自己看得太重。我说过,一个只有美色的女子,除了给别人烦闷的生活锦上添花,不可能掀起任何风浪。”钟离子的唇生得很薄,就像刀一般,伤起人来半分都不会心软。
伯姬只觉得他的轻蔑不屑,他的讽刺挖苦一刀刀割在了自己的心上,血流如河偏偏要硬撑着,骗自己毫不介意,让自己看上去毫发无伤。
努力维持着如花的笑容,可是胸口却有点闷,难以呼吸的钝痛感席卷着全身:“谁知道呢?不是所有人都如先生这般清高自诩,说不定宋君偏就看重美色呢?更何况他实在是个温柔又细心的男人,我会为了他放弃仇恨,心甘情愿的待在后宫也未可知。”
他是世人眼中最神秘高深的钟离子,而她不过是他捡回去的一条丧家之犬。他视自己整个人都轻贱如尘泥一般,她又何苦对他再有什么难言的期待呢。自暴自弃也罢,心灰意冷也罢,伯姬连最基本的亲昵都不想伪装下去了。
方才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气他,她亦有自己的骄傲。如果可以,她想要离他越远越好。不做无谓的纠缠,不再进行这个伤人伤己的游戏,相忘于江湖也算是一种解脱。从遇到他开始,她便一直想要有这样的解脱。
于是她起身,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一推开门,朔风携着地上的残雪铺面而来。鼻子遇冷一酸,险些流下泪来。伯姬欲盖弥彰的抬手拭了拭眼角,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自然一些:“风真大。我要回去了,出来这么久不见人,宋王该担心了。”
“子季去了哪里?让他送我回去。”见身后毫无动静,伯姬失去了耐心,回头又道。
灯火明灭之处,那个人卓然而立,一双眸子像是结了冰霜一般冷冽。他静默地看着她,带着难以言说的压迫感。伯姬知道,那是他发怒的前兆。真好,惹他发怒也算不虚此行。于是她亦望着他,任凭身后寒风凛冽。几盏灯火被迅疾的风吹灭,室内忽然就暗了下去,这样的变故让伯姬终是失去了耐心。再也不等他说话,她迈开步子就要离去。若是猜的不错,这里应该是宫苑的某一处,方才她觑了一眼屋外,依稀看见了高耸的承天台。
“令仪,”他自身后唤她,声音低沉,“你可想好了,莫要后悔。”
伯姬对着虚无的一处,绽开了一个讥讽的笑容。他一贯爱威胁她,然而他妄称聪明人,对付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威胁之法最是无用。
再无犹豫,她也扔了一句话给对方:“玉石俱焚也挺好的。”
说罢,孤清单薄的背影融入了暗沉的夜色之中,消失在了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