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州城百废待兴,付金易虽是苍州城副将,但并无战事,做的都是些休养生息恢复民生的事。
苍州城主将去了平城议事,城中大小事宜皆由副将付金易与城守大人共同料理,付金易带着江晏之去拜见城守大人,敷娘怕邵月如一个人待着闷,便邀请她去看自己养蚕的小院。
邵月如欣然接受,带着耘春槐如一起去看。
蚕房里一层层架子上放着木板,一层桑叶一层蚕卵放在上面,养大的蚕沙沙啃食桑叶,不像人咬面饼咬一口见一个缺,那些蚕吃桑叶时乍看没什么变化,可不过片刻,一片桑叶便被吃去了一半。
“想不到秦姐姐还会这些。”
秦敷笑了笑,“我爹以前劝农耕种,我常随他一起,耳濡目染便知道一些。”
邵月如听江晏之说过,秦敷原本是官家小姐,是落难才入的红袖招。
“秦姐姐的父亲是……”
“我父亲是石门知县,石门原是穷县,百姓入不敷出,我父亲为了替百姓寻出路,铺路架桥,丈地分田,找了几个精于农事的先生教授百姓如何种出产量更大的庄稼。”只是后来丈地分田得罪了权贵,获罪流放,死在流放途中。
秦敷隐去父亲的死不谈,只说:“我来苍州也做不了什么,回忆起少时随父劝农学了些种地养蚕织布的皮毛,便临时搭了这么个小作坊尝试一下,看能否培育出能吐丝的蚕。”
苍州历来不适合种棉花,而从外面引进的蚕本也不能适应本地水土,光吃桑叶不会吐丝,秦敷翻看州志发现,从前有过许多人尝试改变水土种棉花,也尝试培育适合本土的蚕蛹,都以失败告终,百姓光靠种地糊口,衣料布匹都要从外地购买,成本高昂,很多人家负担不起。
秦敷来到苍州后,回想起以前随父亲劝农时,翻过的一本古籍上记载了养蚕育种的方法,便想尝试一下,也是失败过几次,以为是苍州气候导致气温变化大,后来发现苍州养蚕之所以不成功,并不是因为温度原因,而是因为病变,所以养出来的蚕不吐丝。
可这病变的原因及解决办法,还在钻研之中。
秦敷将情况同邵月如说过,低头不好意思道:“一点粗浅的尝试,让月如妹妹见笑了。”
邵月如看着桑叶上肉乎乎软绵绵蠕动的蚕,忍不住用手戳了戳,赶紧收回手,高兴道:“若能尝试成功,秦姐姐就是苍州嫘祖。”
秦敷掩唇轻笑:“月如妹妹讥讽我,我一女子,学的都是吟风弄月卖笑寻欢的事,哪能与嫘祖相比,不过是闲来无事弄的解闷玩意儿罢了,过两日便撤了。”
“并非讥笑姐姐,”邵月如认真道,“姐姐从前不幸,乃是世道为难,姐姐一路行来,岂不见许多百姓家,顶门立户的都是女人。姐姐既有此兴趣,何妨一试?”
秦敷伸出手指碰了碰蠕动的蚕,修长洁白的手指落在蚕叶上愈显白皙,这双手提过笔,抚过琴,可做的都是讨好人的事,若说真正为自己做过什么,也就做过一些解闷的玩意儿罢了。
邵月如鼓动道:“姐姐也说苍州布匹皆是从外地购买,天下安定还好,如今天下大乱,商路不通,如今苍州城内布价奇高,有多少人买得起?姐姐这事要是做成,是大功德一件。”
秦敷迟疑道:“你当真认为可行?”
“行与不行,试试何妨?姐姐若不自信,我可与你一道。”
“这……”秦敷有些欢喜,又羞怯别扭,总觉得邵月如这样鼓动,太纵着自己了,“这怎么好?”
“秦姐姐莫不是嫌弃我蠢笨,不肯带我?”
“怎么会。”
秦敷笑着拉上邵月如的手,“那我们便试试,若是不成,只当玩闹一场。”
邵月如笑眯了眼,认真道:“这事儿我看能成。”
秦敷觉得这位少夫人当真变了不少,这才过多少日子,上一次见她,她还是端庄规矩的闺秀,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这回再见她,她身上那种小心谨慎似乎全没了,还多了一股子坚韧劲儿。
邵月如也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她杀过人,放过火,见过人吃人,见过太多的悲哀无奈和事与愿违,而她已非当日闺阁小姐。
人生太过无常,与其等着无常,不如和无常来场对闯,端看谁能赢。
晚上回到暂住的府衙,邵月如将打算同秦敷实验养蚕的事向江晏之说,说起找病变的缘由,邵月如手上捧着一本农书,自言自语道:“这蚕吐丝本是应当应份的,也不知是什么缘由,吃了桑叶却吐不出丝来,今天下午我看了秦姐姐用新蚕卵养的蚕,从热度、湿度、甚至受不受风都控制比较了,还是没吐出丝来。”
江晏之拧了一把帕子上的水,走到她面前去,一把盖在她脸上,热气扑面而来,江晏之替她擦拭着脸,笑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兴许那蚕卵从它爹娘那辈开始就不会吐丝了,所以它也习得了不会吐丝的毛病。”
江晏之把帕子放回水里,温水漫过手背,身旁的女子刚洗过脸,还带着蒙蒙的热气,拍手道:“对啊,兴许是它爹娘就不会吐丝,于是它才不会吐丝。”
江晏之噗嗤一笑,“我可是胡诌的。”
“你等我再翻翻书,看看有没有记载。”
江晏之回头瞧她,她正低着头认真翻书,神情专注又温婉,与周围的环境一起,构成一幅宁静和谐的画面,似乎在为恬淡二字作注解。
一路行来她消瘦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瘦,棱角也明晰起来,眉目间也更加舒朗,一颦一笑间有种经历风雨之后的旷达坚韧,又带着女子柔婉的风情。
明明经历了这么多,可笑起来,却比从前还显少女天真,认真时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