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的灯彻夜未熄。
天刚亮,还是一片朦朦胧胧的蟹青色。
牡丹披衣而起,听见了隔壁空房的窸窣声。她朝旁边的床铺一摸,果然已经空了。想必招娣一早就去帮忙干活了。米芽雇了她当印刷小工,给了不错的报酬,招娣很是积极。
牡丹也赶紧起床收拾好自己。她打开桌上的圆盒子,剜出里面的膏药,对着铜镜抹在自己脸颊边的一道疤上。那是大火留在她身上的烙印。
牡丹端详着铜镜里自己不施粉黛的脸,忽然发现那道烧伤像团火烧云,艳丽明亮,有种灼人的美丽。
这张脸终于再度真正属于她自己,而不是用来讨好恩客的工具。她终于可以听凭自己心意来打扮自己,而非不得不全副武装来服务男人。
罗浮帮她找来了最好的烫伤膏,原本还怕她太过伤心。然而牡丹却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释然。
牡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衷心的笑,换上便利的短打,去灶房做饭。她煮了简单的青菜瘦肉粥,又蒸了两屉馍馍,招呼大家来吃饭。
“好香!”
“饿死了……”
“谢谢牡丹姐。”
一个个手掌黑乎乎的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在清水里搓了两把手,端起碗就开始扒拉吸溜。
“慢点吃,还烫着呢。”
牡丹切了几叠小菜端上来,刚说完就看到米芽被烫得龇牙咧嘴。
“呼呼……”
米芽好不容易缓过来,终于学乖了,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她们几个是真的饿坏了。凌晨里肚子都叫起来。米芽便煮了一锅飘着几根青菜的素面,大家分着吃了。但奋战了两三个时辰,她们再次变得困饿交加,喝几杯奶茶都不管用。
“……不过,好消息是终于赶出来了!”
米芽挂着俩黑眼圈,欣慰地说道。
牡丹眼睛一亮,问道:“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啊!”
米芽不假思索地答应,但马上又提醒道:“油墨还没干透,你小心沾身上。”
“唉!”
牡丹小跑着进了工作间,一股油墨味扑面而来。奇怪的是,她非但不觉得这味道刺鼻,反而有种久违谋面的熟悉感。
李家还未被抄家的时候,她常常去书房玩,听爹娘拿着某本书温和地探讨。关于那时的谈话内容,她现在一句都记不得了。可闻到浓郁的油墨味,她却觉得很安心,好像爹娘还在身边似的。
然而后面的抄家来得太猝不及防,李家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牡丹摇了摇头,将杂念都赶出去。往事都已经过去了,爹娘在九泉之下一定也希望她能向前看,好好活下去。
牡丹的视线扫过用来晾干的架子,慢慢停在桌上刚印出来的一张报纸上。
这报纸大约有她一肘宽,不到两肘长,正反两面都印刷了,每一面都分为左右两版,文章的边缘还印了矩形框线。
第一版面的上半部分印着相当显眼的三个大字——“火花报”。旁边排了几行小字。
第一期
庆安元年二月下半月号
火花报编辑部编纂出品
投稿与来信请寄至京城白虎大街飘香面馆旁的绿色邮筒中
小字下面是一篇关于罗浮的采访。这还是米芽建议的,八卦版块自然还是得找些名人才够吸引读者。吴曼娘自告奋勇去当记者,联络了罗浮进行有关春日赏画大会的采访。罗浮欣然同意,还主动透露了一些有意思的细节。
最后的报道标题相当唬人:“春日赏画大会将近,罗浮能否蝉联榜首?”
记者:“请问罗公子,您有把握蝉联此次春日赏画大会的头名吗?”
罗浮:“每年的大会上都有数不胜数的丹青圣手,从前的我不过是时运好罢了。我认为名次并不能完全反映一个画师的全部水准。我相信每位参加大会的画师都渴望在切磋中获得新的体悟。我也希望能和大家共同进步,至于名次倒是没有那么重要。”
记者:“罗公子很是谦虚啊!我很好奇您今年准备了怎样的作品,请问方便透露一下吗?”
罗浮:“我今年偶然从朋友那里得到了一种很特别的作画工具,便尝试了一种新画法,创作的作品和以往花团锦簇的仕女图有很大的区别。不过具体细节现在还不能透露,欢迎大家阳春三月都来参加赏画大会。”
报道记者:伍杯陈酿
米芽走进来,就看到牡丹瞧着那篇报道有些疑惑。
“怎么了?”
牡丹指着最后的报道记者。
“这个也算是名字吗?”
米芽瞅了一眼就开始笑。
吴曼娘那个活宝,绞尽脑汁想了个和自己相关,但又非常特别的笔名。她说编辑部一人分一杯酒,至于多出来的那一杯就敬大家。
“算,这是笔名,想怎么取就怎么取。就算是‘妖精森林桔子树’和‘草原上最后一头狼’这样的笔名,只要你愿意,都能取。”
米芽一边憋笑,一边说起来。
“哦……”
牡丹觉得很是新奇。
“她们编辑部里是有火系异能吗?所以才叫火花报?”
牡丹看着那几个夺目的大字,想要多了解她们一些。
“那倒不是,她们有水系、木系和土系,但没有火系的。”
米芽忽然想起她们说起报纸名字时明亮的眼睛。
“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们就是可以燎原的火花。”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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