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芽忘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意识再度清醒时,耳朵听见了屋外的嘈杂声。风声、寒冷还有血腥气混杂在一起,让米芽昏昏沉沉间回到了刚来这里的时候。
大门忽然大开,胡恰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就连本该照顾着苏台的翡桑等人,都惊惶而愤怒地跟过来,带着怜悯地呼唤起米芽的名字。
米芽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她不大听得清楚人们七嘴八舌地在说些什么。过载的心脏此时不再狂跳,心悸过度后变得有些麻木。她脑子清明,但身体迟钝,慢半拍地站了起来。
就像是早就有了某种不详的预感,米芽出奇安静地盯着胡恰颤抖的嘴唇。时间变得很慢,她甚至能看清楚胡恰发干的嘴皮在晃动。
胡恰张开嘴,吐露出石破天惊的字眼。时间倏忽间攒动起来,所有声响都沸腾起来。情绪如洪水般将米芽淹没,推着她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脚步发虚地歪倒在牛车面前。
赶来的大夫处理起乔里潘星的断臂,模糊的血肉被再度翻起。艾依捂住乔里潘星的眼睛,和她一起痛苦地呜咽起来。米芽捧着她的脸,却只能无言地接住下落的泪水。
艾依断断续续地说着前因后果。
“……我们逃到了附近的族人家……先送了乔里潘星过来……伏尔勘马上也……”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辆牛车赶过来。摇摇欲坠的米芽远远看着那平躺着的身影,既抗拒又留存着些许期待,最终还是执拗地跑了上去。
布条蒙住了他的双眼,两个深陷进去的凹槽渗出发黑的血来。他脸上大小伤痕交错,血迹和污雪混杂在一起。
他像遍布着裂痕的玻璃器皿。
米芽扶着车把,差一点就栽倒下去。她伸出手想要替他把脸擦干净,却又收回了手。
她不敢触碰他的裂痕。
“阿木耶呢?”
米芽问牧人。
“……我的孩子呢?”
乔里潘星的大阿乐也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因为家人的残疾,她双目红肿。
然而牧人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
雪从后半夜开始下,到正午才停下。太阳隐匿在阴翳中,吝啬于释放温热。凛风在空荡荡的天地间呼号,像厉鬼的凄鸣。
飞奔的马车刚停下来,乔里潘星的大阿乐就跌跌撞撞地下车,朝着牧人们围起来的残破毡房跑去。米芽站在后面,走得很慢。鲁西西靠在她脚边,耳朵耷拉下来。
毡房顶已经化为了灰烬,剩下的毡房墙壁也也变成了灰黑色。大雪压进毡房里,堆起来,像小山,也像坟包。
同来的阿乐倒在牧人面前,对着黑灰色的一小团,歇斯底里地哭嚎起来。
鲁西西跑起来,领着她冲向雪堆。
米芽的脚步快起来,她越来越快地奔向面目全非的毡房。
鲁西西低着头,不住地嗅着。她拱开浮雪,咬住衣袖,拽出一条胳膊来。
米芽认得那衣袖上的白草纹。她跪下来,用手刨开最上面的薄雪。阿木耶变形的烧焦脸庞从雪里露出来。穆喜的另一只胳膊还紧紧抱着另一具尸体。那是米芽素未谋面的新阿乐。
米芽一顿,手指被冻得发疼。她的掌心磨蹭得发红,肿烫得奇痒难耐。
从前,穆喜阿木耶将她从雪地和死人堆里挖出来。如今,米芽也将她从雪堆和灰烬里刨出来。只是这因果轮回没有了新生的喜悦,只有惨死的哀恸。
米芽深呼吸,再深呼吸,但是并没有流出眼泪。
太剧烈的情感是一种绵长的痛觉。
羊毛毡娃娃化为齑粉;浓缩着温情回忆的火塘被夷为平地;衣箱被烧残了一角,雕花缝隙里填满了灰尘……
米芽跪在原地,双手合拢放在膝盖前,仰着脸,遥遥地望见从远方驶来的车马。
去诺温族送贺礼的族人们回来了。
-
草市的裁缝铺歇业了,只留了一个卖卫生巾的小窗口出来。屋里传来浓重的药味。
医馆的空间有限,米芽便把裁缝铺店内的空间腾出来,让大夫给族人们处理外伤。
艾依带着乔里潘星翻过山头,终于陆续找到了附近的族人。大家赶紧回去捉拿崖山的贼人,却瞧见毡房火光冲天。大家同正准备离开的崖山人短兵相接,就地诛杀了两个人,因为要救火,只有让其余的崖山人跑了。
帮忙的族人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烧伤和刀伤,但好在不算特别严重。店里的伙计们帮忙换了伤口的细布,就让病人们躺下休息。
米芽清了分店里剩下的全部银钱,绝大部分都结给了医馆的大夫们。原本医馆每月都只有一位大夫值班,但因为乔里潘星和伏尔勘都生命垂危,水琳临时调了南国医署的名医过来。
米芽没有时间去悲伤。
氏族的酋长和婴幼横死。活下来的族人需要得到医治。她需要主持死者的葬仪和帮助生者疗愈。
“大夫,分店里暂时只有这么多银钱。明后天后续的银钱都会从京畿调过来。银钱的事情您不用在意。需要的药材我已经凑齐了,今晚应该就能送到医馆。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就好。”
米芽说着,上前推开医馆的大门,请大夫先进去。
“出血太多,普通细布没多久就要渗出来。包太多了又会闷着伤口……”
里面会诊的大夫们叹着气,瞧见米芽她们进来,点了点头。
“若是用卫生巾的布料来做纱布……”
米芽想着,直接说了出来。
“可以试试!”
大夫刚拍板,米芽就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