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芽站在熙攘的人群里,咬了一口烤包子。炸出来的肉汁烫在她的舌头上,让她不自觉地张嘴呼气。
无论在什么时候,食物都是最好的良药。对食物失去兴趣不亚于对生活丧失希望。
米芽吃完了一整个烤包子,发觉寒肠冷肚里坐了一个小手炉,暖腾腾的。
这是春季到来前的最后一个赶集日。带着笑意的人们挤着走到各个店铺的面前,采买自己需要的东西。不少人刚从裁缝铺的小窗口回来,满脸失望。
“正是赶集日,裁缝铺怎么不开门啊!我还说买件枣红毛衣背心回去呢,我就喜欢那一件,要不是上回没带够钱,我早就穿在身上了……”
米芽遥遥地对人们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
她敞开大衣,继续前进,忽然被狂奔过来的水琳拉住。她那一贯严肃的脸庞上竟然带着笑意。
“京畿寄来的绷带到了!”
米芽喜不自禁。她跟着水琳奔向马车,拨开拥挤的人潮,策马赶去医馆。
她抱着一大捆防水布层层包裹住着的绷带,迈开腿往里跑。
天气热起来,背后是鼎沸的人声,春天好像已经要来到了。
乔里潘星的伤口万幸没有感染。她很坚强,再修养一段时间,被斩断的血肉会被柔软的皮肤重新包裹住。伏尔勘已经退烧了,尽管还很孱弱,但有这么多大夫看顾着,他也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米芽推开门,发自内心的微笑却僵住了。
大夫和药童们垂手站在大厅中央,无言地看着她。乔里潘星伏在艾依肩上抽泣。
世界一片死寂。
米芽疯了一样往里冲,到治疗室门口却又停住了。
她忽然害怕起来。
她竖着手掌按在门上,却迟迟不敢推开。
水琳站在她身后,将自己的手按在她的手上,和她一起推开了那扇门。
伏尔勘安静地躺在那里,和她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可是他再不会用手语跟她说话了,也不能用精湛的技艺做出惟妙惟俏的羊毛毡了。他就像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消失在米芽的生活里。但米芽从来就没有把他当作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她轻轻合上门,不愿打扰终于从剧痛折磨中解脱的伏尔勘。
米芽转身,垂头盯着地面,走一步矮上一截,到最后几乎整个人蜷缩在了地上,怎么也拉不起来。
“我早就该回来的,我早该回来的……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不然大家会早些搬去春牧场,就不会遇上这样的人祸!阿乐的孩子不会死,伏尔勘不会死,阿木耶也不会死!都怪我!”
米芽魔怔了,先是碎碎念着,接着声音急迫起来,最后歇斯底里地大喊,将赶过来安慰她的大夫们都吼得一懵。
积攒的眼泪在此刻决堤,不顾一切地流淌而下。
米芽自己抱紧自己,将头埋在膝盖上。她说着含混不清的胡话,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抖。
“米芽,米芽!”
水琳将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让她抬起头来。
“这不是你的错。”
水琳捧起米芽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
“阿木古楞氏族族人本就不多,居住得比较分散,一批青年去送贺礼,苏台家又只剩未成年的孩子照应家里,更何况还有崖山的里应。草原上其余氏族也发觉了近期财物经常被盗,还发生了几起伤人事件。那群崖山的贼人徘徊在草原上,追逐着财富展开侵略。他们的恶意不是你该内疚的。”
“人死不能复生,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为她们报仇雪恨。”
米芽接过水琳的帕子,擦干净了脸。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问,“我们该怎么做?崖山的人向来都是神出鬼没的。”
“南国的每一张银票都有编号,根据编号能查明兑换的人和具体额度。你留在家里的那批银票,是经我手兑换出来的。我记得那天正好有一批羽绒背心工作服运到了草市。只要得到具体日期,我们就能根据记录册查明那些银票的具体编号。”
“你是说……”
米芽抬头,猜到了水琳的计策。她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了。
“对,”水琳点点头,拉着她站起来,“那群贼人捏着那么多的银票,总会找机会来兑换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等他们露出马脚,将他们一网打尽。”
“天下苦崖山久矣。女王已经向草原和诺温族的大酋长们发出了邀请,三族会达成同盟,势必共同将崖山连根拔起。”
—
黑褐色的土地上萌发出星星点点的鲜绿,它们很快就连成茸茸的一片。
马车驶过春草。乔里潘星用完好的那只手撩开了车帘,瞧见山脚下放着的簇簇白花。那是穆喜阿木耶和伏尔勘她们的墓。草原上的坟墓不像南国人那样堆起土包,要不了多久平地上就会长出野草来,看不出曾经挖掘过的痕迹。
驾着马的艾依也瞧见了。她怕乔里潘星看见后又像之前那样难受,策马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乔里潘星放下车帘,盯着放在另一头的骨灰盒。
马车一路向北,到了最北边的草原氏族的草地。族人们带着奶茶壶迎出来,告诫她们不能再往前了。
“再前面就快接近崖山的地方了,你们两个人不安全。喝完奶茶,就回去吧。”
乔里潘星和艾依相顾无言,但还是向好心的牧人点了点头。
她们喝完奶茶就告辞了,坐上马车,向着东边去了,最后在氏族草场的边缘停下。这里既不属于崖山,也不属于草原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