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颜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沈浸溪在离她几寸远的地方,也坐下了。
钟颜抬头看天空,月亮已经爬了上来,安慰着每一个不得安眠的人。听到身旁的声音响起,带着酒后的低沉,钟颜还是只看着月亮。
“那日我本来就已经打算好告诉你的,我选好了时间,选好了地点,却没想到我们半路上遇到了那批杀手。”
因为那批杀手,所有的主动坦白,变成了从头到尾的欺骗。
钟颜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沈浸溪,却还是没说一句话,沈浸溪对上钟颜的眼神,继续刚才的话,“我带你去昭明寺,是想让你见我爹娘。”
“先皇?先皇后?”钟颜感到疑问,先皇和先皇后怎么会在一个普通寺庙里。
却看到沈浸溪摇了头,“我爹娘不是先皇和先皇后,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八岁生辰那日的事情吗?”
钟颜当然记得,漫天血雨中,一个八岁幼子在生辰日见到了满院的尸体,全是自己亲人、长辈的尸体。
钟颜从回忆中出来,看着面前衣裳还是湿透的沈浸溪,寒冷又孤寂,是钟颜从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就熟悉的那种孤寂,在以后的相处中,这种孤寂慢慢看不到了,此时此刻,月光洒落在他身上,那种孤寂又格外突出。
沈浸溪不知道钟颜心中所想,压抑住自己的伤痛,将自己的过往全部剖开给钟颜看,“那天我晕倒之后,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盛阳了。因为我父亲帮助先皇打下江山,最后却死于非命,所以先皇可怜我,把我收为了义子,改为国姓,和皇子们一起学习。”
“那你原本姓什么?”
“我姓莫,我的父亲名为莫问尘,他是木篱山庄庄主。”沈浸溪说完这句,就只是看着钟颜,并未继续下一句。
听到前半句,钟颜刚想说“怪不得你之前在蔡州要假装姓莫”,却听到后半句,脑中便将刚刚想说的忘了个干净,只留下震惊,“什么?”
木篱山庄,好熟悉的一个名字。钟颜想起韩老跟自己说过关于这个山庄的事情,十四年前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也正是因为木篱山庄的惨案,此后江湖与朝堂剑拔弩张,再无和平。
所以,那夜,就是沈浸溪的八岁生辰那夜?
钟颜忽然很想问问沈浸溪“你痛吗”,看沈浸溪却一副好似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的样子:这人总是这样,将自己的心掩盖得彻彻底底,让人看不到分毫。
哪怕此刻钟颜心中仍然生着沈浸溪的气,却还是止不住地心疼他。
钟颜忽然起身,沈浸溪条件反射地拉住她,“你不想听了吗?”
看钟颜没回答,沈浸溪慢慢放开了手,心也跟着沉寂下去。一阵风吹过,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这夏日的风,比那隆冬三月还要冰凉彻骨。
这寒冷却没持续很久,身上骤然覆上一层温暖,沈浸溪立马转头去看,就看到钟颜从屋里抱来一床夏被,正扯着往他身上盖,“你要不要先换掉湿衣服?”
沈浸溪似乎愣住了,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钟颜,钟颜看他没反应,又问了一遍,才看到沈浸溪摇了摇头,“我要跟你说完。”
钟颜复又坐下,听沈浸溪继续,“二十年前,前朝□□,天下四分,百姓苦不堪言,武安帝沈纵联合江湖帮派,一统天下,天下这才太平了起来。而我父亲,就是当时江湖势力的代表。”
“我好像也听过一些,确实有一位江湖前辈,手持君子剑,当得世间大英豪,在江湖上一呼百应。他是你的父亲?”钟颜回忆着小时候听过的一些故事,没想到却是真实存在的。
“他就是我的父亲莫问尘。”
钟颜有一个很大的疑问,但又担心沈浸溪伤心,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沈浸溪已经看明白了她想问什么,安慰钟颜,也是安慰自己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既然说了全部告诉你,就会毫无保留。你是想问我,知不知道我父亲是谁害死的?”
钟颜认真观察了沈浸溪的神色,看上去似乎真的如他所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但钟颜知道他有多痛。
“是先皇。”
钟颜再一次震惊,“怎么会?”
全身湿透的衣裳,再被凉风一吹,沈浸溪怕是要染上风寒,声音里透出些许不正常的喑哑,“狡兔死,走狗烹,自古如此。已经成为帝王的武安帝,又怎么会允许身边有一个比自己更得人心的人存在?所以他派人在那日的酒里下了药。”
生辰宴,下药。一众莫问尘的至交好友在欢喜庆贺的时候,没想到却是走向了死亡,在他们意识不清的时候,残忍的杀戮开始了。只有年仅八岁不能喝酒的沈浸溪逃过一劫。
“他又怎么会放过你?”
“或许是做得毫无痕迹,不担心我怀疑。又或许是对我还有那么一丝感情,毕竟我小时候是经常见到这位世伯的。”沈浸溪的话语间满是嘲讽与冷漠,听得钟颜心惊,为这可怕的人心。
“所以你隐瞒自己不会武功,不涉朝政,还暗自培养势力,是为了报仇?”
“先帝已死,我最大的仇人早就没了,但当年参与这件事的其他人还在,他们必须付出代价,我父亲也必须沉冤昭雪!”
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钟颜也不知道自己还是否生气,因为心疼早已占据了她的全部内心。
钟颜今日第一次主动接触沈浸溪,她拉住沈浸溪的手,明明在被褥的温暖中,却还是冰凉的,另一只手触摸到他的额头,果然风寒了,“好了阿溪,你生病了,我先休息吧。”
沈浸溪反手握住了她,将她一起裹进了被褥中,但没有紧挨着她,怕自己将钟颜的衣裳也弄湿,“不行,你要听我说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