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睡着的,反正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普照大地了。
她醒过来,才知道最先发病的那个妇人已经于清晨去世了。
她愣了愣,还是不敢相信昨日还能带着女儿进城的人就这么没了,“在什么地方?”
李山子垂着头回答:“已经拖出去焚烧掩埋了。”
“那小珠呢?那个女孩儿?”
“也病倒了,看着也不太好。”
“什么时候的事?”李时意抬手挡住阳光,觉得刺眼得很。
“拂晓的时候,突然就倒下去了,到现在都没醒。”
刚醒过来,什么都还没做,李时意就觉得自己好像累了,莫名其妙的,她忽然想见见沈淮襄。
或许见一见,她能好些。
可是外面的战鼓声还在想着,他应该已经上城楼督战了。
李时意将胸口那摇摇欲坠的气提上来,“去看看。”
今天的观音庙,和昨日大不相同。虽然人还是很多,但是很多人都是沉默着的,彼此隔着一段距离坐着,两眼无神。
李时意到厢房的时候,孟大夫刚给小珠诊治完,见到李时意来,冲她摇摇头,还顺便把她拽了出去。
“怎么样了?”
孟大夫摇摇头,“高热不退,脉息微弱,孩子又太小了,没办法。”
“怎么会这样呢?她昨天还好好的。”李时意不敢相信。
“病势来得凶猛。我们昨夜连夜调了几个方子,已经给不同的患者服下去了,但愿能有些效果吧。”
济生医馆是兰平最好的医馆了,孟大夫也在杏林亦颇有名气,李时意自己又是个门外汉,只能听他的。
然而,他们期待中的效果并没有来。
午后,两个患者忽然猛烈咳嗽,吐出一口鲜血,便闭了气。
李山子忙叫了人,将尸体抬出去焚烧掩埋。
孟大夫叫人打扫了地方,又接着调药方去了。
人心慌乱,李时意叫大家喝了清肺的汤药,然后带了几个杂役去挑水、烧水,把逝者生前待过的地方统统刷了一遍,又把所有的碗筷全部煮了一遍,晾晒好。
忙完这些,她又叫外头的人送来几匹干净的麻布,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锅里煮,晾干之后分给所有人,叫他们遮住自己的口鼻,不要随意摘下来。
忙完这些,她仍然觉得不够,点了艾叶,在太阳底下来回地走,走遍每个角落。
李山子看了她好了一会儿,才茫然道:“李姑娘,你这样叫人看着害怕……”
熏得四处烟雾缭绕不说,她自己也是一脸的灰。
李时意怔忡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丢下艾叶,回到自己的住处,把名册拿出来,发了半天的愣,才勾掉其中的三个名字。
她望着那三个不起眼的名字,上面的那道划痕很清晰地提醒着她,在这浩大的天地里,再也没有那三个人了。
他们背井离乡,只求一个活路,但谁也没想到,一路风尘,千辛万苦,尽头竟然是悬崖。
她摩挲着那本简陋的名册,忽然想起了昨夜,顿时觉得仿佛有一道雷从头顶劈下来,惊得她浑身冷汗。
昨天的那页纸……
这疫症这么厉害,若是传给沈淮襄了怎么办?
李时意不敢再往下想了,连忙踉跄起身,去找李山子,“山子哥,你跟外头的人说一声,就说我想见公子,请他有时间了去侧门。”
看她十万火急的样子,李山子不敢耽搁,拔腿就冲了出去。
但是沈淮襄不可能这么快就来了,李时意只能将慌乱的情绪压下去,去大殿找孟大夫。
孟大夫正和医馆里的另外两个大夫翻医书、斟酌方子,三个人都是焦头烂额的样子。
“温邪上受,首先犯肺,我们用的都是清肺镇热的药,怎么还是没用呢?”孟大夫对着方子发愁。
孙大夫年纪轻些,面对这样的情况也只能背背医书了,“表里同病,则先表后里,表证不下,万事难下啊。”
黄大夫亦是眉头紧蹙,“真是奇也怪哉,不论是温邪风邪或是寒邪,解除表症只需对症即可,服了药之后他们的症状也有所缓解,不到一个时辰又突然加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种事情,李时意就是心里再着急也插不上手,只能蹲在一边,给他们递递笔墨,整理整理翻乱的医书。
当天下午,又死了五个。
所有人都受尽了身心的煎熬,仿佛无形的死神就飘荡在上空,随机任意地索去他们的性命。那只飘在空中的手随意抓取,可能下一个就是自己,避无可避。
有些人崩溃了,或去冲撞大门,或者跌跌撞撞扑来,求孟大夫他们救命。
大门有人拦着,暂时没事,李时意他们这边却措手不及,草药医书被翻得乱七八糟的。
闯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叫曹三娘,暂时帮不上忙的李时意想把人拖出去,可曹三娘实在是怕了,心神俱惊之下,力气竟然格外的大,一把将她推开,她一时不防,撞到后面的药架上,草药落了满身。
“李姑娘!”
孟大夫三人俱是被吓了一大跳,孙大夫忙去摁住曹三娘,孟大夫和黄大夫一个人去把药架扶起来,一个人将李时意扶起来,“怎么样?伤哪儿了?”
这是大殿隔出来的最里间,三面都摆着临时搭建出来的药架,并不是很稳固,李时意被几块木头砸中,额头被擦出一道血痕来。
孟大夫吓了一跳,连着“哎哟”了好几声,带她去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