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澜带着沈岁宁回到季府时,弦月已高挂树梢头。季景澜把她送回房,派人去请了大夫。
紫玉看到沈岁宁这番模样,大吃一惊,眼眶一红,眼泪簌簌直落。一旁碧荷戳了戳她的肩,吩咐她打盆热水,擦干眼泪,有委屈憋在心里,不要给小姐看到。
沈岁宁换了衣衫,就着紫玉打来的热水洗了脸,脖颈上伤口已然结痂,血迹已经干涸,碧荷避开伤口替她小心擦洗,眼睛看着那道伤口心疼不已。
“没什么大碍,不会留疤。”她二人心疼的神色全都被沈岁宁收入眼中,心里流淌过一阵暖意,轻声安慰道。
她从镜中看到伤口,伤口不深,养段时日便可恢复。
“大夫来了,直接进来还是?”紫玉收拾水盆,拧干了帕子问。
“直接进来吧。”沈岁宁瞧自己气色恢复正常,没多少扭捏,直接将大夫请到屋内。
季景澜引着大夫进屋,见沈岁宁神态自然悄悄松了松气。大夫看了眼她脖子,伤口细长,索性不深,没有伤到脖间动脉,嘱咐近日饮食清淡为宜,勿触碰抓挠,平日里抹点养颜祛疤霜,便可痊愈。
季景澜担心询问:“可会留疤?”
大夫瞧着他神色不明,讪笑道:“夫人皮肤底子好,伤口细浅,不会留疤。”说完,又看了眼沈岁宁,回头对着季景澜犹豫道:“女子向来重貌,公子平日里轻柔些才是。”
沈岁宁愕然,蓦然抬首,和季景澜的眸光撞了个正着。
她刚想解释些许,就见男子低头说了个“是”。
宛如晚霞铺天盖地蔓延,沈岁宁的脸颊弥漫着霞光绯红,为了掩盖这份尴尬,她只能缩着头听季景澜问三问四。
好不容易送走大夫,季景澜仍坐在房里不走。
大夫走了,沈岁宁松懈下来后顿感疲惫,这份疲惫犹如干涸的泉眼,幽深、沉重,毫无生机。
她昏沉着等他离开,而他岿然不动。
两个人彼此较着劲,谁也不开口,沈岁宁心底的疲惫越发深重,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应付面前的人。
哪怕,这个人并不需要她应付。
季景澜看出她的疲困、倦怠,但他狠了心不走,或者不能这般轻易走。
祛疤霜府里有,碧荷取来后季景澜伸手要了过来,眼神示意她退下。
碧荷望了眼自己的主子,见她反应淡淡,没多犹豫便退了出来。
季景澜指尖敲了敲药瓶,终是无可奈何,闷着气把人拉椅子上坐好。
他拧开盖子,食指沾了些药膏,沈岁宁侧开头,把受伤的地方露出来,任他上药。
药膏微凉,沈岁宁缩了一下,男子停下动作,垂眸看着她。沈岁宁察觉他心情不佳,实在不想在这时再与他斗嘴,只想赶快睡觉,咬咬牙又将脖子伸向他的指尖。
男子轻笑,似有被她的行为取悦,指尖动作,开始细致为其抹药。男子的指腹比女子粗糙,来回摩挲中,酥麻从脖颈传向背脊,再从背脊爬上心尖。
沈岁宁忍着这份酥麻,默默祈求他赶快把药上完。
可是男子存心与她作对,慢条斯理,轻涂慢抹,就是不给她一个痛快。
沈岁宁昏昏欲睡,她强撑着精神陪他抹药,眼皮即将打架时,脖颈传来一阵刺痛。
“疼——”
季景澜指腹压着她的伤口,疼痛使她瞬间神清气爽、精神抖擞,沈岁宁疑惑地望着他,只听他沉着嗓子问她:“既然疼,为何不说。”
不等她回答,季景澜便收回手,将药瓶盖上放桌上,转身离开。
沈岁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与夜色融为一体,方才低头看着桌上的药膏,黯然伤神。
是她一厢情愿以为,这个人给了她安心,哪怕不说、不解释,他也应该能懂。
即便不懂又能如何,就他们目前的关系而言,她有什么向他解释的必要呢。
不过是一场政治婚姻而已。
对敌国的和亲对象动心,这是在自断退路,虽然她无甚退路可说。
沈岁宁轻蔑一笑,年幼时遭竹马背叛,婚嫁后动心之人是政治敌人。
前路突分,哪条都是绝路。
家是大瑶,国是大瑶,她也是大瑶的。
她若不背叛家国,那便注定了,她和季景澜今生只能是仇敌。
沈岁宁拿起药膏,拧开盖子,淡淡药草味散开,她探指挖了一指尖,凑在鼻尖下闻。
“还想擦药?”
沈岁宁指尖一顿,望着门边的人,“你——不是走了吗?”
季景澜抬了抬手上的餐盘,向她走来,解释说:“去了趟厨房,给你煮了安神汤。”
沈岁宁看着他把碗具放下,盛汤,烛光下他的五官朦胧、柔和,嘴角噙着的笑意不散。
世家男子无一人愿下厨,皆以君子自称,为远庖厨找借口。
可是,这个人——
圣京朝的皇子,却愿意在这已经深了的夜里,在这被她视为仇敌的夜里,为她下厨,做一碗安神汤。
“可以让紫玉做的。”沈岁宁把狂跳的心按压回胸腔,在明暖的微光中接过他递来的汤。
红枣的香甜从齿间漫开,沈岁宁咀嚼着红枣,枣核被贴心地处理了,她含着这份贴心,心里酸酸甜甜,涨得发苦。
“我想做。”季景澜眼底泛着幽幽的光,仿佛要把她卷吸在其中,“做些事,弥补你。”
“今天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你自始至终也没有想过,让我保护你。”
“你骄傲,你理智,任何时候,都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