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下是杀戮与阴谋来临前的宁静。
沈岁宁脖颈发寒,头皮发麻,耳后像有一条冰冷的蛇吐着信子,盘踞在肩头,虎视眈眈盯着她。
城内传来了动静。
“季景澜”前脚派人通知藏在瑶都城里的探子,后脚就被萧渊祈的人跟踪抓获,这些人被安插在瑶都各处,身份众多,下至贩夫走卒,上至朝堂官员。
此时,他们被羽林军捆绑押送到城下,黑压压跪倒在地,锃光发亮的钢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真似待宰的羔羊。
不知是谁,点燃了火把,紧接着,火光烧红半片夜空。
沈岁宁的容颜,露在火光下,即便站在城墙上,也能从城下看得真真切切。
众人仰头,目眦欲裂,原来如此。
他们——被出卖了。
“是你出卖了我们。”他们大喊,声嘶力竭,震耳欲聋,充满愤怒和不甘心。
声音穿透耳膜,直击心底,骤燃的光芒,照亮他们的脸。
沈岁宁看清了跪在底下的人,其中有两人,她白日刚见过。白天,他们的眼神充满信任与尊重。晚上,那些人的眼睛里,赤裸裸的恨意,想杀死她的恨意。
欲取故予,一石二鸟。
利用她抓住藏匿在城里的探子,坐实她背叛季景澜的罪名,彻底将她与季景澜划分开来。
萧渊祈这一招反间计在她身上用得淋漓尽致。
帝王谋算,沈岁宁自叹不如。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岁宁无视他们的恨意,薄唇轻启,问他。
萧渊祈松下掐着她面颊的手,搭上她的肩头,看着跪在城下的人目光如看蝼蚁般漠然,“朕许他们高官厚禄,给他们太平盛世,他们却不懂感恩戴德,一心一意只想做圣京的探子,敌国的细作。贪心不足蛇吞象,岁宁,如果你站在朕的这个位子,你会怎么做?”
萧渊祈问她,似真心诚意想听她的建议。
沈岁宁神情木然,这是萧渊祈的试探,底下几十条人命,皆在她一念之间。
许久,空旷的城墙上响起她的声音,“他们是大瑶的官,大瑶的民,皇上为了对付季景澜,坐实季景澜的罪名,处心积虑布了这场局,抓了这些人。皇上又如何证明他们是探子?”
沈岁宁想不到救他们的办法,拖延时间也不是上策,此时此刻她只求季景澜莫要归来。
“证明?朕是皇帝,何需证明。”萧渊祈偏头审视她、探查她,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季景澜培养这些人,插入我大瑶各处,朕时时担心,夜夜不能寐。朕疑惑,这是他的主意还是圣京皇帝的主意,不过这都不重要,季景澜试图挑起两国战争,哦不——”他摇摇头,“大瑶有圣京的细作,你说扶华和洪泽会不会也是一滩浑水。十八年前三国联合攻打圣京,十八年后历史再次上演,是季景澜给南方三国的机会。”
话语森然,沈岁宁打了一个寒噤,她无言以对,索性一言不发。
“这一次,朕要一雪前耻。”
天边黑森森一片,又被火光烧成诡异的红色,红光穿透黑暗,把人也染成嗜血的颜色。
“你想北进,父亲想北进,大哥也想北进。”沈岁宁说,“可你们是否想过,百年战火不断,苦的是天下百姓。”
“朕是天子,民心归顺,一统天下才是解决这百年战火的唯一选择。”萧渊祈打断她,“你知道我的抱负,瑶东之仇朕刻骨铭心,时时刻刻不敢忘,只有统一各国,才能结束百年乱世纷争,开创海清河晏之盛世。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懂。”
圣京百年前从内部瓦解,南方分裂成如今的三国,百年来大小战争不断,百姓受其乱,民不聊生。
沈岁宁自然明白,只有大一统,才能结束百年战乱。
这是父兄的抱负,也是萧渊祁的抱负。
“季景澜安分守己在质子府,从未有出格之举,你想要师出有名,也要让天下人信服。”沈岁宁蹙眉,掷地有声。
萧渊祁嗤笑,原本带着凉意的眉眼骤然暗沉,“狗都抓住了,怎么能少了他们的主人呢?”
沈岁宁愕然失色。
她焦心如焚,一时忘了,萧渊祁既然抓了这些人,如何会放过季景澜。
沈子陵不知所踪,朝廷派了人前去寻找,风影前去后,季景澜又派了自己的手下前往边境,第二日亲自出了城。
因祸得福,沈岁宁庆幸季景澜将他的人大部分调出了瑶都,也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拦着季景澜,不让他去寻找沈子陵。
质子府里的季景澜,是假的。
现下情势紧急,看萧渊祁的情况他应当不知质子府里“季景澜”的身份,只要能让“季景澜”活着,便还有周旋的余地。
沈岁宁得想办法,尽量拖延时间。
“皇上是要杀了季景澜么?”沈岁宁尽可能平心静气问道。
萧渊祁伸手掐住她的下颌,微微抬高面向他,沈岁宁的目光已然平静,看进去就像看今晚的夜色,又静又黑。
远处的街道上传来马蹄声,以及沉乱的脚步声。
是羽林军。
“来了。”萧渊祁温柔一笑。
沈岁宁轰然望向来人。
马蹄疾驰,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他勒紧缰绳,不顾嘶鸣的马匹,越身下马,跨步上城墙禀报。
“质子府人去楼空,没有质子的影子,包括下人,一并失踪。臣严格搜查季府,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来人正是羽林军将军温严,他单腿跪在地上,咽了口唾沫,“质子府守卫军首领周康良,正在城下等候皇上传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