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福带人破门而入时,被里头的景象骇了一跳。
酒杯碎了一地,酒壶倾倒,美酒溢出,旖旎了桂花。
屋内交缠着桂花与酒香。
沈岁宁紧紧搂着季景澜,她不哭,也不闹,空洞洞的眼神令人心悸,安安静静贴着他的额,像一抹碎掉的幽魂。嫁衣又像燃烧的火焰,金凤垂在额前,宛如浴火重生的凤凰。
季景澜悄无声息躺在她的怀中,双眼紧紧闭合,唇畔染满血色。
张德福上前确认,恭恭敬敬道:“小姐,人已经去了,咱们回吧。”
沈岁宁死水无波的眸子一颤。
回,回哪儿去。
她置身于冰雪之间,浑浑噩噩,脑海里全是季景澜饮下鸩酒的画面。
“岁岁,我的命是你的,你说一声,我就给你。”
我要你活着啊!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滴在季景澜密长的眼睫上。
活着回去,回圣京去,回家去。
沈岁宁抽出手绢,替他擦拭唇边发黑的污血,动作轻柔像对待稀世珍宝,直到还原他俊美无双的面容。
众人不敢上前,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沈岁宁在他耳畔印了个吻,喃喃道:“六哥,黑夜过去了。”
我爱你……我好爱你啊!
*
沈岁宁吃了那碗坨掉的面条。
她捧着碗吃得很慢,一根一根塞进嘴里,像个失去生气的傀儡。
怕不是吓到了吧。
鸩杀亲夫,让人死在自己怀中,一般人早就疯了。
沈三小姐这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知该喜还是愁。
“午时六刻了,我们该回宫了。”张德福小声提醒。
沈岁宁置若罔闻,继续吃面。
“啪嗒”一声,眼泪无声落在面碗里,激起一圈水纹。
倏地,沈岁宁猛然起身,飞奔出门。张德福大惊失色,慌喊:“拦住她!”
侍卫将她拦下,沈岁宁瞬间拔出发间金簪抵在自己喉间。
“他在哪里?”
侍卫不敢上前,双方僵持。
沈岁宁将金簪用力一推,血珠顿冒,她又问了一句,“他在哪里?”
张德福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双手抬起阻止,生怕她冲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小姐,咱们好好说,先放下来,别冲动……别冲动。”张德福喘了几口气,对侍卫们问道:“质子到哪儿了?”
“估计已经出城了。”侍卫估摸着时辰。
张德福笑着讨好似地说:“听到了吗小姐,质子已经出了城,等到了渡口上了船,很快便能抵达京畿。”
沈岁宁并未放下金簪,反而抵得更深,血珠瞬间顺着她洁白的脖颈蜿蜒而下。
“放我出去。”
她背脊亭亭如莲,目光坚定,一步一步往外走。
她往前一步,侍卫退一步。
燃眉之际,忽闻震响,马匹嘶鸣,一辆马车停在季府门口。
众人目光从沈岁宁身上移到马车上,短短一瞬,又转回她身上。
沈岁宁神色不变,只见车帘轻轻晃动,露出的指节修长,下一瞬,便见他掀帘下车。
来人儒雅随和,浑身带着书卷气。
“韩先生。”张德福行礼,大瑶文武皆尚,对文人多有敬重,更何况对方是豫章“孤品”韩由,那是先帝爷在世时也礼让三分之人。
韩由彬彬有礼,点头示意,目光落在沈岁宁身上时,不由蹙起了眉头。
沈岁宁如临大敌,瞳孔震惊,周身气焰锐减。
张德福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心底莫名踏实几分。韩由是双燕书院的先生,与沈三小姐的大哥沈子陵交好,从某种意义上他算得上沈岁宁半个老师。
他无暇思考韩由为何来此,沈岁宁是皇上的心上宝,若真出了什么事,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于是,他将期望寄托在韩由身上,希望韩由能劝住沈岁宁。
韩由上前几步,足尖几乎贴着沈岁宁,他抬手握住沈岁宁的手,将她拉开。
沈岁宁没有反抗。
张德福见沈岁宁有所松动,立刻笑道:“小姐还是听韩先生的,我们一步也靠近不了。”
电光火石间,沈岁宁猛地抬手,金簪的利刃抵在了韩由脖间。
众人倒吸冷气,形势急转而下,还未落下的心再次提起。
金簪冷凉贴着他的肌肤,韩由开口道:“岁宁,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沈岁宁恍若未闻,她手抵着韩由,目光看向张德福,“别跟着我,否则我杀了他。”
张德福退后两步,这两人他一个也得罪不起,两个人的性命都比他的金贵。
三小姐挟持韩由,与他无关,只要最后两人活着,他无非受点责罚。
若是真的伤了或者死了,他得拿命去偿。
再说,季景澜的尸体,三小姐能否追得上,还是未知。
权衡利弊后,张德福软下态度,伥装强硬几句,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
“送咱家回宫,咱家要禀报皇上,小姐劫持韩先生跑了。”张德福指着侍卫,气急败坏直跳脚,“你们,你们远远跟着,千万不能伤到他们。”
*
“乱葬岗?”
沈岁宁了解萧渊祈,了解曾经温文尔雅的萧渊祈,也了解如今变化无常的萧渊祈。
他憎恨季景澜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怎会许他尊荣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