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扬国都城乌胥。
仲夏之夜,城上乌云浓聚,云中电光隐现,闷雷滚滚,却迟迟未有雨水降下。
王宫内潮热无风,空气愈加黏稠如滞。一道模糊黑影撩动昏黄烛光,拂过帷幕,落在尘封已久的宝剑之上。
值夜内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上,薛缜到了。”
扬王姬衡凝眸良久,取下宝剑,缓步走出。
黑衣暗卫跪拜于门外,姿态谦卑恭顺。
姬衡看了他一眼,轻道:“起来吧,陪寡人出去走走。”
“是。”
内侍提灯前照,映出直通宫门的大道。扬王信步在前,踏消聒噪虫声,黑衣男子紧随于后,静默无言,已习惯伴主夜游。
半个时辰后,二人登上城楼。高处风盛,总算清爽许多。
雷声轰鸣,大雨骤然来急,黑衣男子忙从侍者手中取来伞,为王遮雨。举止谨慎克制,近乎有些僵硬。
姬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夜色迷蒙中,更显得深邃不明。
年轻暗卫看上去二十出头,身姿矫健,面容清俊,眉目间隐约压着一股戾气,似努力敛去了锋芒而作卑顺之态。
雨声大作的同时,沉默许久的扬王终于开口:“寡人将你囚于宫中,已三年有余,你可心有不甘?”
男子闻言,立刻摇头:“薛缜不敢。”
姬衡笑了笑,示意内侍前来撑伞。他转身,细细打量面前之人,道:“比初见时,成熟不少。”
“谢王上……”男子喉结动了动,俯首作揖,雨淋湿了肩头。
“好了,不必拘谨。”扬王轻声道,“寡人赦你,自明日起,不再为奴。回去领了解药,便可离宫。”
“……”男子震惊之下,说不出话来,就见尊主抬手,将所执之剑横在他的眼前。
他看清那柄乌黑宝剑,瞳孔陡然扩大,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姬衡冰冷的视线扫过手中长剑,仿佛还能透过岁月望到那渗入剑鞘龙纹中的故人血迹。
他的神情逐渐阴鸷,语气冷若寒冰:“这把剑,自你献上,也封存有三年之久了。”
内侍瞧见王将剑刃拔出,撑伞的手不禁一抖,落了些雨点在暗卫的额上。
男子仿佛无知无觉,任由雨水滑下脸颊,只瞪圆了双目怔怔地盯着剑身。
“它曾经的主人,领兵远征,振我军威,令扬国不再是中原所鄙夷的蛮荒小国。”扬王道,“但也是它曾经的主人,在先王故去,寡人病危之际,违令叛君,犯上作乱,欲置寡人于死地。”
“人如利器,利器如人……寡人对它,何尝不是爱恨交加,也敬也怕。”
男子垂于身侧的手暗暗紧握,面上仍无表情。
云幕散开少许,雨声变小,姬衡的声音愈发清晰。
“车裂九方烛之际,多少臣子劝寡人,将你这叛贼余孽也一并处死。可寡人终究不忍。”
“……”
“慕家背信弃义,可恨至极,而寡人对慕家,亦是冷酷无情。若恩怨就此断绝干净,何至于如今纠缠不清……寡人余毒已除,神识清明,现在想来,自觉对慕家亏欠良多。”
“王上不必如此。慕家乃是……罪有应得。”男子说出此话,极力压制着情绪。
“薛缜。”姬衡长叹,“寡人要你明白,寡人当初只恨背叛,未有丝毫忌惮功高之臣。留你性命,也不只因顾念救命之恩。不论你信或不信,得知六合传人尚在,寡人心中甚喜。”
“于情,姬衡赶尽杀绝难解背弃之恨,然于理,身为一国之主,合该承认当初冲动下令,错灭我扬国荣光。”他看着薛缜,说,“幸得上天垂怜,令你活着,令寡人得以弥补当年所犯下的过错。”
薛缜不知扬王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说出这番话来,此刻他仿若身处幻梦,六神无主,恍惚之中,被心中滔天的酸涩淹没,难以喘息。
“宝剑藏锋,绝技消隐,岂不可惜?”姬衡说着,将剑回鞘,递给面前人。
“寡人今日将临夜归还予你,希望此剑,不会再指向寡人。”
暗卫浑身一震,当即下跪,叩首有声。
“薛缜以性命起誓,今后若背叛我王,则千刀万剐,粉身碎骨,永堕炼狱而不得超生!”
扬王的目光在男子身上停驻片刻,褪去了阴郁。他展颜一笑,道:“你这毒誓,寡人听了都害怕,倒也不必如此。”说着将面前心腹扶起。
“王上……”
“拿去。”
薛缜语塞,怔然接下宝剑,只觉掌中烧灼如触烈火,沉重似捧千钧,一时心潮激涌难耐,感慨万千。
扬王转身,放眼远眺,神色释然。“你看。”他抬手向东一指,轻叹,“夜已尽,天要亮了。”
大雨停歇,经年苦恨仿佛与这夜闷热一同被冲刷殆尽。朝阳照彻晴空,早风恣意徘徊,旌旗猎猎如舞。乌胥宁和依旧,却似迎来不同以往的初晨。
“阿缜,隐鹓阁重组,你仍为首领,既然将随军南下,便把破晓也寻回来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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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宣城军驻地,营北演武场。
最后一轮比试已分胜负,鼓声仍激扬不绝。击鼓令官兴奋得过了头,直到听见左司马警告意味极浓的几声咳嗽,才猛然停手。
酣畅淋漓的比武大会在鼓点之末悠长的回声中结束。祝黎觑着高座上统领的脸色,迟疑片刻没有开口,暗忖自己与部下今日怕是张扬太过,但是心中倒无惶恐,反而痛快。
上将军张鉴前日来营视察,得知宣城军众兵将竟然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