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蚊帐里的人冷汗连连,在梦中辗转。
不知究竟做了什么噩梦,柳静姝紧皱着眉,本来开着透气的窗被猎风一阵猛刮,砰然砸回了窗框上。
“啊!”
突响撞入她的梦中,幻化成了火海中殿宇坍塌的声音,她惊坐起来,意识还不大清醒。
冷汗将她的衣襟浸湿,大概是前半夜又下起了雨,泠泠的雨声无端让她身上凉了几分,柳静姝不自觉抖了一下。
屋内未点烛火,光线晦暗不清。
半梦半醒间巡视过一圈屋内,才想起来,这会儿是在叶慧开的惊朝阁里。口舌干燥得一阵发紧,她借着夜色下了床,拎起桌上的一壶冷茶,灌了几口解渴。
她鲜少有做噩梦的时候,这会儿坐在桌边守着茶壶,只觉得头疼不已。
脑子里就像是有两个小人各占一端,手扯着一条细线在拉锯,你来我往的拉扯下,一阵阵要人命的头疼铺天盖地地袭来。
当时叶慧面有犹豫的支支吾吾反倒重新浮上了她的脑海。
“你是不是和你爹,关系不好?”她的声音带有洞悉一切的明了。
叶慧面色一滞,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却都没能说出口,心不在焉地快速扒拉了几口饭。
桌边的人都是聪明的,一时都闭了嘴,唯有池霁装傻充愣,像是喝大了般耍起宝来,反将略有沉寂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后来叶慧热情地邀请柳静姝二人,在惊朝阁住下,柳静姝也不推诿,刘氏的竹屋毕竟在城外,若要更方便获得康贾晖的消息,惊朝阁并不失为一个好住处。
只是……
她望向外边不见明月的夜,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隐在夜色里。
“此局,算是误入了。”
她的呢喃与街上的雨声交织在一起,人还没醒透,入口的凉茶压下了嘴里的难受,脑中的小人却仍在争个高下,梦里的画面时不时跑出来。
她双手拍着自己的脸颊,想要让自己忘却梦中的情形,可每一遍拍在脸上,都像是在给她巩固着那些带有诡异氛围的画面。
梦中,恢弘的殿宇沐浴在烈火中,如同一头被困的雄狮,周遭的宫殿却并无损伤,梦境模糊不清,但能肯定的是,摇曳的火光里,并没有救火人。
一个都没有。
荒诞的火势只在那座殿宇里蔓延,冷眼旁观的人在别处把酒言欢,她仿佛听见殿宇中有个男人,在最后叫着谁的名字。
垂败的哑声淬上烈火的炽热,饱含着无尽的爱意。
“淮……淮烛……”
梁木轰然垂落,柳静姝的梦便在这时候戛然而止,她惊坐起来,茫然看向冷风吹来的方向,脑中闪过了男人最后眷恋的一眼。
那一眼蕴含的情绪,她看不懂,只觉得太过沉重,沉重到她再回想起来,还觉得被森然的恐怖包裹。
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像是诡谲的风云无声无息笼罩住她的全身。
柳静姝只能一口接着一口地喝下壶里的凉茶,以求浇灭梦里的那场火。
雨势渐小,淅淅沥沥掉在青石上,凉意在这会儿尤其浓,像是那个在院子里捡到菜篮子的早晨。
拢了拢胳膊,不知名的鸟儿在清空中发出幽鸣。
“咕咕——咕——”
她寻着声音,似乎看见了那几只鸟嚣张地破云而上,将晓的夜天被横撕开一道口子,在林静山幽的清晨,她借鸟窥得了那些掌权者暗涌的博弈。
虽是无意入局,可若不反将其上,不明局势的白棋,又怎胜得过步步掌势的黑棋。
她甩掉那个莫名骇人的梦,决定去城外那个撞见陆郢的小竹屋里,再看一眼。
沈牧仪当时告诉她,桌上的另一股粉末,是他后来派曹荀去搜那个竹屋时发现的。
她心中一直有个疑惑,那个竹屋分明是池溯最后有消息的地方,为什么陆郢这样一个为槿国卖命的人,会出现在那儿?
想不明白,便只能再去看看。
一柄油纸伞,一把白折扇,小姑娘身着青衣,踩上湿润的青石,斜风顺掠上她的衣衫,猎猎作响。
在蒙蒙细雨的清晨,她一步步走向城外,却不知军营里,此时正演上了戏。
“你要来做今年山花节的巡防?”
与将晓夜天截然相反的,是暮色临山的冯岑,他征战多年,身体早已负伤累累,已到了归乡之龄。
此刻浑浊的眼珠子盯着文迹渊的脸:“你不怕资历尚浅,管不住那些想寻事的人?”
“管不管的住,不都是管了才知道的吗?”文迹渊毫不在乎。
冯岑负着手,沉沉地看他一眼,了然这人根本没将百姓的安危放在心上。他不过是年轻好胜,成了朝堂里被推出来的那杆子枪。
“牧仪,你说呢?”
文迹渊朝后看去,此时天不见亮,沈牧仪站着的那个角落昏暗不清。
冯岑问他,是意在交由他定夺。
“文副将初来此地,对各种事物都不甚清楚。若能自己担过责任,想来也能快速上手军务。”他从角落里走出来。
恰逢天初亮起,更像是他带来的光明。
“冯老,今年山花节巡防交由文副将,我无异议。”
他们并不阻拦文迹渊想触碰的东西,越是将他推到明处,便越是能跨过他,看到那个与他们对弈的人。
文迹渊瞥了沈牧仪一眼,一声不屑的轻哼自他鼻尖而出。
他起了个大早来跟冯岑要权,本以为会被三加阻拦,没想到上至冯岑,下到沈牧仪,都轻而易举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