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汁醉虾究竟是道什么菜?其实它有点儿像烧卖,又有点儿像小笼包,总归就是那个形状的,只不过内馅成了虾肉。要说它通俗点,叫虾肉小笼也成。
池霁之所以没听过这名,完全是因为,这名就是柳静姝取的,这是道只有她和沈牧仪知道的菜。
她小时候实在挑嘴,这不吃那不吃。
疏门烟客百来天回山一次,好不容易挑了一筐菜,给她做了桌满汉全席,可小不点坐在桌边,藕节似的腿晃啊晃,筷子就只戳面前那几个菜。
倒不是她够不着别的,完全就是她不想碰旁的菜。
这姑娘挑起嘴来实在有种令人惊叹的功力。
疏门烟客指着一盘红烧肉,问怎么不吃这个?小姑娘戳了一筷子米饭就了一口煎蛋,眼皮一抬,不大高兴地回:“皮上有毛、肥的不要。”
老道士悠悠叹了口气,又指着另外一边的虾,说:“那虾呢?虾总吃吧?”
小不点囫囵吞了饭,宁可吃白饭都不肯夹一筷子肉啊虾啊的,一跳跳下了长凳:“虾有壳、鱼有刺,都不吃。”
这姑娘虽是乡野长大的,但对吃的有种超乎常人的挑剔。
在她的准则里,吃起来麻烦的不要,有壳有刺的鱼虾首当其冲被剔了出去,看起来没弄干净的不要,比如那盘红烧肉,除了一些小孩通常都不爱吃的,她还有一件令人咂舌的“不要”——她不要看起来不好吃的东西。
这个“看起来”没个标准,相当随意,全看合不合她眼缘。
那几年深野山林的日子,她还没遇见沈牧仪,长成了一个又贪嘴又挑嘴的瓷娃娃,磕着碰着会哭得不行,也不知道疏门烟客不在山的日子,这个娇气包是怎么过下来的。
彼时老者收了碗筷,又叹了口气。
实在拿这小不点没辙,看着那盘虾,嘀咕道:“没想到我就这么放养你,也没能把你这毛病改了。难不成真跟那浑人说的般,生来带着的锦衣玉食,非是我丢进山里就能平了的?”
“啊?”小不点刚跨出门,被白饭噎得有点撑,揉着肚子探回脑袋,笼统听了个模糊字眼,大概也能猜到他又在念叨自己的挑嘴,不大高兴地瘪了嘴:“老道士,你又在念什么?”
这模样,实在有几分大逆不道的意思。
但疏门烟客却乐了,他指着那盘虾,就像山下每一个有着孙女的爷爷那般,说:“我在想,你这么挑食,往后大了怎么办?总不能吃一辈子白饭就煎蛋吧?”
“简单,以后找个乐意给我剥壳挑刺的就行。”
乐意给她剥壳挑刺的人这会儿,正在厨房里大汗淋漓地给绯汁醉虾灌入汤料。绯汁醉虾之所以有个“绯”字,全凭这点儿汤缀上了色。
池霁吞了口唾沫,已经没心思追问什么六年前的小竹屋了,反正这家伙嘴严实得很,不想说的时候,怎么撬都撬不出来。
他偷摸伸出了只爪子,企图趁沈牧仪仰头望月的时候捏走一个。但,毫无意外,沈牧仪一掌拍开了他碰上锅盖的爪子。
“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未料他装傻:“什么哥?你说我?抬举了抬举了,我就只是个闲散客,哪当得了你的哥。”
沈牧仪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在这些胡扯上,默默在心里给他评了个糊弄学大师,刚掀开锅,那爪子的残影就带走了边角上的一只。
他忍着教养没说什么,但止不住额上青筋突突,方一侧头看去,就看见池霁被烫得在那呼哧呼哧,他心说,活该。
“你说、你说那个,谈……啊!烫!烫烫,谈柯!那个谈柯!要命,烫死我了!”
刚出锅的汤汁炸开在嘴里,可不得烫得这人上蹿下跳?
沈牧仪心情大好,接了句:“你想说那个谈柯怎么这么讨人厌?上来就给一个姑娘家泼上最脏的水,一点儿也没有尊重人的心思?”
池霁被烫得说不出话,泪眼汪汪地在一边点头。
蒸汽下,沈牧仪将熟透了的汤包装了盘,摘了两三点葱花洒在一旁,又捣鼓了一堞辣酱作蘸料。
小姑娘看上去温温婉婉,但你能从她那股子机灵里找出点呛人的迹道,而她的口味同她脾性一样,拨开裹在外边的那点甜,里头全是冲天的辣。
大概想到了那时候两位师父闭关后山,前头院里就他们两个小娃娃,他自觉年长些,便揽过生火做饭的差事,没想到碰到了个挑食的刺头,做什么都不爱吃,好说歹说蘸了辣,才肯勉强吃几口,实在是个难伺候的小姑娘。
沈牧仪不合时宜地笑了声,笑得池霁一头雾水。
他这会儿已经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半天没等到有关谈柯的下文,于是耐心逐渐告罄,问:“听你这话,你知道为什么?”
“知道。”
他端上盘子,和池霁走出了厨房。
“谈柯这个人,你可以说他就有着人最原始、最纯粹的那些恶念。”
想到醉语堂怎么说也是作为一个暗里的情报组织存在,这些年来就算不出手干扰两国争斗,一些明面上的东西,他们肯定都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
比如,沧州一战。
于是沈牧仪说:“今年开春时候,沧州被屠了城,你应该知道。”
他的笑意又淡了下去,旷古的那一轮月还在闲庭上空挂着,从春到秋,由古至今。
池霁敛了玩笑,正色了起来:“那时听堂里人提起过。”
“那就是谈柯出的主意。”
“幼时,教我和萧吟的先生给过我们一个辩题,他问我们,若非要在善和恶里挑一个出来,放在刚出生的婴孩身上,我们会选哪个。帝王生来以家国为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