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往楼下推,到了楼中间才说:“问什么问呀,我刚才放快递的时候瞟了一眼,看到导演的稿纸上全是叉!”
“啊?!”众人面面相觑,而坐在导演对面的谢逸兴更是直冒冷汗。
他们目前的创作流程是,三个人一起商量好人物的设定和故事的方向,谢逸兴负责写初稿,写好之后交给导演修改,导演有时也在他的基础上写一些配角的支线剧情。两人写好之后再让制片审核,如果没问题便可以定稿。
本来故事换了个新方向后,新的开头写得还算顺利,可中间要如何展开,谢逸兴一时间找不到头绪。加上外面还有200人等着他的剧本,他更觉得压力倍增,这两天连水都不敢喝,就怕去上厕所时遇到他人责备的目光。可越是焦急就越是写不出来,整整一个早上,他就写了一句废话。反观导演那边,简直可以用文思如泉涌来形容,从早上开工到现在,谢逸兴就没见他停过笔。
导演写完一场戏后,把稿纸递给谢逸兴:“你看看,怎么样?”
谢逸兴双手接过稿纸立刻就读了起来,可令他大跌眼镜的是,导演写出来的东西,非常不怎么样!
“导演,这……”
“怎么?”导演拎着笔走到他旁边。
“恶霸的家人发现恶霸在客栈跳河身亡,不去找客栈闹事赔偿反而默默离开,似乎不太合理。”
导演扶了扶眼镜,又读了一遍自己写的剧情,然后说:“有道理。”他弯腰在稿纸上画了个叉,坐回位子上继续写。
“导演,要不还是等想清楚了再写……”
导演头也不抬地说:“想清楚,什么时候才能想清楚?灵感会自己送上门来么?”
“可您这样急冲冲地写,写出来的东西都用不上啊!”
“谁说用不上?你写一百句废话,其中总有一句是有用的。如果能凑出十句有用的,连起来或许就能激发一点灵感了。”他停下笔揉揉肩,“我小时候喜欢下五子棋,我下得还不赖,经常赢,但我的朋友们都不喜欢和我下棋,因为他们嫌我赢得不巧妙。每次我连成三颗棋子却被对手堵住一头的时候,我总是会硬着头皮继续下第四颗---即便知道这样赢不了,也要让对手来堵我。因为我不是要立刻赢得比赛,我是要掌握棋盘上的主动权,要始终让对手追着我跑。创作不就像是和灵感下棋么,就算写的是废话也要一直写,要让灵感追着你跑。”
谢逸兴低下头,沉默良久才低声开口:“可如果压根儿就没有灵感呢?我不是不愿意写,我只是写得越多、看得越多,就越是清楚地认识到,我实在是一个没有才华的人。那些令人拍案叫绝的情节,那些读起来惊心动魄的句子,为什么,我就是写不出来?为什么,就不是我写的!”他耷拉着肩,垂着眼,可脸上的神情既是疑惑,又是悲愤。
导演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遥远地凝望他,如同凝望当年同样迷茫的自己。“‘有的人毕生追求的,是有的人与生俱来的。当生命走向尽头的时候,有的人得到了他毕生追求的,有的人失去了他与生俱来的。’才华对幸运者来说是天生的恩赐,对追求者来说,也可以是终生不懈努力的奖赏。”
谢逸兴闻言,如遭当头棒喝,呆愣住了。
“写吧,写吧。”导演摇头轻叹。
写吧,把胶片时代都写完了,也写不完芦苇荡的春和夏。写吧,得意的时候少,失意的时候多,冷板凳把笔头磨秃了。写吧,少年狂转眼鬓如霜,到头来都是空牵挂。
写吧,耳边传来笔尖走在纸上沙沙的脚步声,屏幕黑了,屏保跳出来,“向前走,就这么走”。写吧,他动一动鼠标,屏幕亮起,光标一闪一闪。写吧,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
从天亮写到天黑,从客栈写到麦田,谢逸兴把文档打印出来给导演。导演反反复复看了又看,最后终于点点头。他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转身回去坐下时,被导演猛地扣住手腕。
“资本向来短视,春风得意时从来听不进去专业的意见,只有寒冬了才想起求新求变。机遇都藏在危机里,过去没有过这样的寒冬,也没有过这样的机会。如果我们不抓住这次的机会,用作品说话,用专业实力夺回话语权,等到下一个春天来临,专业又将再度沦为资本的传声筒。”
谢逸兴心头一凛,郑重地说:“是。”
导演将今天的剧本修订好便先回去休息了。谢逸兴活动活动筋骨,走到楼下去找造型师。一番折腾后,当他再回客房时,刚好碰到天然。
天然指着他的脑袋大呼小叫:“你干嘛把头发剪这么短?你以为你是三井寿啊!”
“去去去,别挡道!”谢逸兴挥手把她赶到一边,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去了。
天然对着那颗寸头的背影惊叹不已,连忙把这则新闻讲给杜肯听。
“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切,谁知道他是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杜肯笑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果因为别人犯过错就把人看死了,那造成的结果不是没人敢犯错,而是没人敢认错了。”
“哼!”天然懒得多想,只问他:“还不下班呀?”
杜肯看了看时间,确实不早了,起身把电脑一关,拿上外套:“走走走。”
天然一路上还在抱怨:“你每天学什么呢,搞得比停工之前下班还晚。”
“剧组这么多工种,能学的多了。要不是停工,别人哪有功夫教我?”
“那这么多工作里面,你最喜欢哪一个?”
“当然是导演,掌控大局。”
“哎,”天然叹口气,“可是我一个都不喜欢,我觉得都好无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