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态对待他们二人是合适的。
伊凡之所以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要归于同为男性的体察。一番思考和比较后他断定,哈维的自尊心很强,而且带有骄傲的因素,与此同时,这份自尊心在某些地方也非常脆弱,如果贸然表示安娜那份带着些同情心的善意,极有可能触碰到那些脆弱的部分——至少在他们现在的关系下,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好的。
或许今后会有机会表露这些,但必须等待时间让这次尴尬不再那么刺人,而不是现在。
故事讲到这里,或许诸位对伊凡的某个特点已经有了感受:他也和冈瑟一样管理着一间博物馆,但这间博物馆多数时间只对他自己开放;博物馆里陈列着形形色色的人,馆长的工作便是对展品进行观察、描述与分析,偶尔将成果与他人分享,但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乐在其中。
来到鹈鹕镇后,伊凡发现自己对哈维格外感兴趣,至于原因,除去前面提到的哈维与安娜的相似性,还在于他在展品对比研究中的意外发现:把镇上的三个“老单身汉”排成一排时,他不禁觉得哈维似乎处于艾利欧特与谢恩的交叉地带,带着前者的骄傲与后者的软弱,但这骄傲与软弱又都藏得太深,最终浮现在这个形象表面的,只剩下二者杂糅后的纠结与不安。
伊凡知道,这一切要拜安娜所赐,若不是她和哈维有了这么多交集,又如实转述给他,他是不会对哈维又如此多的探查的,换句话说,如果他以同样的钻研精神审视艾利欧特或谢恩,得到的成果不见得会少于这些,甚至可能更加欣赏他们,不过,那大概是另一条世界线上他会做的事了吧。
最后需要声明,伊凡并没有这般研究安娜的打算,他觉得和安娜这样的非典型宗教人士相处,更重要的是见招拆招,毕竟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评价安娜的某些言行,比如在她生日这天把自己从清晨关到黄昏,只让他闻到那从门缝中悠悠飘出的香草气息。
“那是迷迭香呀,你都忘了?”
在出发前往万灵节聚会时,安娜有些惊讶地问。
伊凡只觉得她一转头便能带起一阵香气:
“哦,想起来了——但确实闻不出来,我都多少年没熏过这个了。”
安娜看看他,叹了口气:
“是啊,其实……这也是我久违的一切啊。”
迷宫里的蓝色火光熄灭了,月光涤去了诡异,让哈维终于得以压制恐惧,凭着感觉摸向迷宫出口。广场已经清理干净,他在那棵树下静静靠着,把安娜撞上的地方抵在树干上。
哈维向来不喜欢“意外”,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他都希望一切能按部就班地发展;但说真的,如果没有今天这场意外,他不知要到多久后才会和安娜进行交流,而这段时间里,他心灵中对那场争执的夸张渲染势必会继续扩大,直到彻底取代事情的本质。真奇怪,他想,虽然他没有刻意回避安娜,但似乎也没有主动去找她的意愿,如果能立刻看到安娜在法师“伤害”那棵树后平安无事,他是不是也不至于在这些天困于自己的焦虑了呢?
他隐约察觉到了自己身上那种强大的、往往将他困于现状的被动性,这让他更加对今天的“意外”感到幸运;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一种貌似久违的踏实,对于自己的言行与内心活动,他似乎夺回了控制权,似乎不再认不清自己,以至于要缩进白大褂寻求安全感了。
晴朗秋夜般的畅快感从心中蔓延向全身,哈维几乎想要飞回自己的房间,放上一段爵士乐,直到一阵对话隔着草墙从旁边传来:
“……所以你觉得,这不止有运气和勇气的成分在?”
他觉得这个上了年纪的男声很熟悉,但又好像不是任何一位居民。
“是的,但我还需要搜集更多信息才能下结论。”
这个声音哈维印象深刻,那是法师。
“摆在你面前的东西有很多,你打算从哪开始?去问问她有关她故乡的东西?”
“她”字让哈维竖起了耳朵。
“我可不习惯对人问东问西的,我又不是医生(听到这句时,哈维皱了皱眉头),对我来说,有我的藏书就够了,我先去核对一下……的效果。”
哈维没有听清那个长长的古怪单词,只觉得似乎是某种植物。
“你是说,迷迭香?”
迷迭香!哈维眼前一亮。这就是安娜身上那股香气,错不了,如果放在酒吧的烤土豆或烤扇贝里,他也不至于这么久才反应过来。
“不错,不少草药学者和炼金术士都认为迷迭香有独特的生命元素,焚烧,也就是加上火元素,会产生些奇特的效果,我在想……”
哈维对这一套说词嗤之以鼻,法师也似乎陷入沉思。就在哈维想要走开之际,另一个人又开了口:
“啊,不管怎么说,那真是种迷人的香草。我记得一位伟大的文学家曾在他的戏剧里提到过它,您知道吗?”
哈维笑了,转身离开。他不关心法师是否能答出这个问题,但他确乎知道答案,因为那句台词正是他听到“迷迭香”一词时立刻想到的。而且,多巧啊,那正像是对今天这一切的抒情式感慨:
“迷迭香是为了帮助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