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之音,如同敲开地狱之门的手,一下接着一下,然后,大门开了。
木讷的意识开始转动,五官知觉渐渐回归,鼻腔闻到一股遥远而熟悉的清淡沉香味,耳畔风吹声响起——
“公主,时候不早了。”
魏婕猛然睁眼,黑暗刹那间如潮水退散,眼前似缓慢掀开一层薄纱,入目的是一张清雅秀气的面孔。
那张脸的主人靠近了些,声音像是隔着层逐渐散开的雾气,在她耳边一点点变得真实:“公主,今日七皇子来访,现在天虽还阴沉,却也……”女子话音忽然顿住,眉心担忧地蹙起,声音放柔了几分:“您脸色不对劲,可是感到身子不舒服?”
她的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倒影出魏婕此时的模样。
——瞳孔紧缩,面色寡白,额头渗出点点汗珠,碎发湿漉漉贴在脸颊,整个人似从冰窖中捞出来一般狼狈。
“公主,公主,您可还好?我去唤医师来!”
一声声“公主”回荡在魏婕脑海,耳畔一阵刺耳的嗡鸣,魏婕怔忡地看着面前的面庞。
丹凤眼、清秀眉,如山野竹林般内秀的少女。
魏婕喘上一口气,竭力压下心中复杂的波澜,她撑起身子,唇瓣翕动,沙哑而艰难的念出一个名字:“青梅。”
短短两个字,魏婕似是用力从喉咙里挤出来般。
很难理解魏婕唤她名字时的反常与寓意,青梅只觉心头一闷,身躯先一步做出反应。水绿色裙摆波动,她俯身跪地,一字一字,谆谆许诺般回复:“青梅在。”
魏婕幽然的目光落在她清瘦的脊背上,泡在水中似的迟钝思绪开始疯狂运转,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年前的场景。
——双目失明的女子浑身血污,最喜穿的绿衣被血浸成黑红色,箭雨如流,女子挡在她身前,以身躯为盾,在刀锋剑雨中护她周全。
那场针对永安长公主的刺杀,损失了她多名暗卫,以及最器重的侍女。
鲜红的身影与床下青绿色身影重叠,年轻的面孔恍然出现在魏婕眼前。
青梅,她的贴身侍女,她身边最为器重的人之一,但,一年前,元守二年,青梅已经为了保护她而死。
那么,跪在她身前的这人,是谁?
魏婕感觉太阳穴似被人用针扎着,一抽一抽的疼。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气,燃起了火,无数杂乱的思绪缠绕交错,压在心底,乱成一团。
她犹然记得,元守三年,她的“好弟弟”登基后站稳脚步的第一件事,便是以祸乱宫闱,联合卫国公府妄图谋反的罪名下旨将她流放边疆。而在去往边疆必经的望月峡时,一只羽箭刺穿了她的胸膛。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天寒地冻,寒气刺骨,胸口处痛到麻木。
现在,穿心的痛感消失得一干二净,眼前出现了死去一年的侍女,周身温暖舒适……是她获救了,有人故意找来与青梅长相一样的人陪她过家家?还是……
——身处地狱,一枕南柯。
魏婕不开口,青梅就一直在地上跪着。殿外雨声潇潇,殿内静得出奇。魏婕平复思绪的同时,目光下意识开始环视四周环境。
鼻腔萦绕着一股子她最常用的,让人身心放松的沉香,身下坐着的是个檀香木雕花拔步床,那边梳妆台放置了个銮金牡丹首饰盒……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比的熟悉。
又或者说,这屋内的布局,与她早年在京都的府邸布局一模一样。
她记得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有个什么人在她耳边唤她的小名。
可比起有人怀着心思救了她,她更希望现在身处死亡之地,不至于落了个受人控制的地步。
素白里衣滑落肩头,露出雪白柔软的一截脖颈,魏婕赤足坐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一直跪地的青梅许久,最终轻叹了声:“起来吧。”
动不动就跪,倒是跟青梅一般无二。若真有人救她,大概也是她身边亲近的人,极为了解她,连侍女都琢磨的清楚。
地面铺了一层毛绒的地毯,足下触感柔软,地龙烧得温暖,哪怕赤足也不会觉得寒凉。魏婕发现自己身子虚得厉害,刚站起身脑中便一阵眩晕,脚步轻飘飘的,如踩在泥沼。她忙侧身扶住身边的床沿,闭眼喘了口气。
而再睁眼,她诧异地注意到扶着床沿的一只手,根根葱白纤细,如精心保养的上好美玉,细腻玲珑。
但她的手指因为上过刑,应该已经肿胀而变形了。
这下青梅不等魏婕出声,便快速起身搀扶住魏婕,手指往她腕上探去,紧皱的眉心渐渐舒展。
“公主身子并无大碍,可是近日过于疲惫?不如改日再让七皇子过来?”
七皇子?
魏婕抿了抿嘴,身体有些僵硬。
大晋七皇子只有一个,是她同胞亲弟弟,魏琛轩,不过魏琛轩已经登基,便是不该再称为七皇子了。
联系苏醒后的异样与周身的环境,魏婕心中突然冒出了个荒谬的猜测,那猜测刚一钻出头,便如火星落入荒草,刹那间连起一片火海。
她问:“青梅,现在是哪年?”
青梅愣了愣,心想公主果真是累坏了,忙回复道:“贞德十八年。”
贞德十八年……
若真是贞德十八年!
魏婕挣开青梅的手,踉踉跄跄向梳妆台跑去。青梅几步追上来,刚想询问,却见魏婕近乎失神地盯着手中紧捏着的铜镜。
青梅疑惑地歪了歪头,顺着魏婕的目光看向铜镜。那镜中人生了副极为妍美的面庞,螓首蛾眉,鼻腻鹅脂,娇艳貌美如一朵璀然绽放的牡丹,只是尚且带着几分未完全长开的青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