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说过。哇塞!号称京城最贵的酒楼,燕王殿下这是良心发现要请她吃饭了吗?
不得不承认,燕王殿下平时候是抠门了点,但这次却是相当的大方,菜色那叫一个好。
叶漆安吃得相当的开心,雅间里,燕王殿下望着对面这位满嘴的油光,只能嫌弃地默默递给她一方帕子,吃饱喝足之余,叶漆安打了个饱嗝,说要去出恭,燕王殿下的眼神更嫌弃了。叶漆安毫不在乎地晃晃悠悠出了门,出门一拐角却是直奔小二,要了两坛酒,那位殿下滴酒不沾,也不许她沾,吃螃蟹不喝酒?什么人嘛,叶漆安抱着酒坛,一指雅间的门口,说,“那个人付账。”
她正找了一个清净地方喝酒,就听见旁边隔间来了几个人,叶漆安也不在意,不过这隔间不如雅间隔音效果好,他们说的什么,叶漆安都听得清清楚楚。什么“想当年”“党锢”都听得一清二楚。
叶漆安刚刚被花雕酒熏得带着暖色的眸子顿时冷了下来。
她就这么坐在原地沉默地喝酒,直到倒悬壶底也再不见一滴。
隔间的人早走了,仿佛整个一层都空了似的寂静。
她抬起头,就看见姬路情蹙着眉靠在门边看着她,也不知道看到了几分,听到了几分,只见他的脸逆在灯光里,模糊了浅灰色眼底的情绪,只是让人觉得难辨。
叶漆安突然就觉得那么恨,心碎席卷着无力的愤怒让她几乎想把手中的酒壶砸向姬路情。
“是你杀了他。”她没头没脑地说,“天圣三十四年,先太子谋反被诛,先帝担心鲁王势大便再无法制衡,于是决心肃清鲁王和先太子党羽,导致鲁王被杀,高官士族五之去二。不然何以只剩下稚龄幼子即位,为何又剩下你和裕王相制衡?”
“你的生母刘美人和鲁王曾有勾结,书信被揭发,先帝本来打算赐死你时,是他,是顾之华,设计让人诬陷书信全是他伪造的,假装他是太子一党的人!是他为你扛下了所有罪责,为了你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背负上了无尽的骂名!而你呢?你有过一句为他辩解吗?你当时有踏出来半步说和他无关吗?你明明知道真相,怎么能让那样一个人替你去承担一切呢?”
“是你!是你杀了他!”
叶漆安说到激动处,真将手中的酒瓶甩了出去,只是没打中,摔在他脚边,一地稀碎。
顾之华是谁?顾之华是她的父亲,她本来应该叫顾漆安!
姬路情静静地等着她发泄完,“叶漆安,你见到的白不一定为白,你以为的黑也不一定为黑。”
叶漆安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他冷哼一声,突然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把人往外拖。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长袖传来,在这微凉的夜里显得突兀而又灼人,叶漆安使劲甩着他的手,却逃不开他锢着她的力度,“你干什么?!”叶漆安只觉得被姬路情触碰到的地方像是着了火一样,烧得她难受,她大喊着,又踢又闹。
姬路情回头瞥了她一眼,这一眼如刀刃般寒气摄人,逼得叶漆安闭上了嘴,只是眼中依旧如火在烧。
这火在到达燕王府书房的时候灭了。
一封陈年的旧信从暗格中取出,看似温润却笔锋暗藏的字体,叶漆安依旧很多年没见到了,却是熟悉得刻进骨子里。
“……殿下若能平安度过此劫,以如今之局势,于新朝必将有所作为。何须哀情臣之境遇,为明主而死,臣今死而无憾,臣家人亦当自豪,臣逝世后,殿下宜当努力,勿忘当年与臣击掌之誓初。
河清海晏,万民有所归,有所乐,有所安。臣黄泉亦望。
之华顿首。”
在这个初秋微凉的夜,昏暗的灯光下,叶漆安看着久违的字迹,眼泪就这么唰地流下来。
“本来我想保住他。是他的这封信劝阻了我,他相信我活着,能为天下人做更多的事,那我就活着,按照他希望的那样,于我而言,他是长我二十岁的师长,亦是挚友我们曾约定”
“叶漆安,他是为了我而死的。为了我们之间的诺言而死。”
“叶漆安,对他的承诺,我从来没忘。”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凤眼里风云变幻为城,坚不可摧的铿锵。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并肩走在寂寥的长街上,天边圆月圆满而又无情,叶漆安的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只是觉得很乱,所以整个人厌厌地不说话,只是时不时踢路上的小石子,当姬路情问起,“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姬宴情”时,叶漆安干脆靠着别人的院墙坐了下来。
叶漆安抱着膝盖慢慢坐到了地上,像是小时候难过了就这样找个没人的角落躲起来,然后等着爹爹娘亲来找到她,塞给她一颗糖,拉着她回家,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姬路情站在她面前,要她接受残酷的现实。
良久以后,她的声音闷闷的传出来,“那时家中遭逢那么大的变故,我活下来却是流落到了贫民窟里,朝不保夕,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是那时候,裕王殿下亲自来寻我,抱起了一身脏兮兮的我,从那时候,我就相信他是个好人,以后也会是一个明君。”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低不可闻。她就像是一只刺猬,一只龟,把自己裹了起来,看起来很弱小无助,让人想要守护。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那是他少年时,顾之华难得休息的一天,然而他有问题无解,微服而出冒昧的去拜访,穿过清明的庭院,在回廊花窗后见到一个不过半人高的小女娃娃,站在院子里的琵琶树下,摇头晃脑的背《国策》。金黄的树叶飘落,模糊她稚嫩却认真的清秀容颜,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记得她当时清亮的眼眸。
他从未对谁如此上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