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搬离宿舍后,周清妈妈又接连几次闹上同宿舍那几个女生的父母,隔三差五说女儿身体不舒服要上医院,直上医院到医生也说检查做多对身体不好。
周清在家听一次,到学校又听一次。许多次。
她的脸像浆洗了许多次的校服,开始败色,泛旧,变寒素,绽出线头。在装在校服里的同龄女孩们的中间,她穿太古,而女孩们总穿新的,紧紧约束的校服裤腿,卡在校服拉链下的第二颗格子衫的纽扣。人人都生活在自己的衣服里,但唯有她是缩在自己的衣服里——现在缩都没处缩了。
周清到学校。尽管同学从不当她的面提,她也知道他们给她起绰号:讹精,竹杠侠。有人干脆在她的课本上写脏话。或是上课收到小纸条——过去她以为这一生也不会收到这么多——这个过去她无数次神往的地方,赋予她的如此超人的浪漫!
成绩单上的名次也好,小纸条也好,她觉得这一切荒谬一如她的人生。
每个礼拜一的升旗仪式,队伍都是两班两列。她站在队伍里,或左或右都是没人。只她一个人稀薄地存在,又分明得像死。升旗仪式后的教学楼从来拥塞,她走上一级楼梯,楼梯上的人丛就骇然劈分开,杀一条道出来。两排肉墙矗在那里,等着她走过去。连沾一下就会被她讹上。转弯处的空地上仓促侧卧一只男鞋,雪白雪白的球鞋,在摇滚的尘埃里白得像天堂。抬眼看到窗子里洒进来的阳光。非常慈悲,那是连喜怒哀乐都没有名字。
王磊跳下阶,一面叫:“我的鞋呢?谁把我的鞋踩掉了?狗日的!”那吴鹏拖着他胳膊使力往上提:“上边呢上边呢!”
“咋哩呢你!我找我的鞋呢!”
“说了在上边么!”
“撒开!”王磊跳下台阶,绕开周清,匆匆套着鞋子走了。
周清看一眼窗就上楼。
排球课上,无论男女,她划不进他们。女生们说有几只排球打起来笨笨的,问老师可不可以三个人一组,三个人的意思是,很多人。男生们照常打篮球。周清像早知道她们要这样,拿了速记本坐篮球架下读,又被老师呵斥。
几个女生看见了,嚷嚷:“就她现在考的那成绩,装什么好学生啊。”
颂祺不喜欢的是这群嘲背后的游戏性质。换言之,并不是真的恐惧。也不是真的愤怒。奇异的是,在周清被孤立的这段时间,班上这几个丑女生忽然花哨起来,从前从没有攻击性的。因为上了高中,无论男生女生,讨论最多就是美丑,一种视觉上的肴馔,美的是珍馐,丑的沦为厨余。颂祺忽然明白为什么她们抵制周清这样厉害。
何嘉说不玩了,没意思。要去打篮球。颂祺说不找周清吗?何嘉耸耸肩膀,表示无所谓:“她肯定不会和我们玩。她这人太别扭了。”
颂祺说:“我知道她不会。但还是问问吧。”
那几个女生瞧见了,厉声厉色喝止颂祺。
何嘉抢白她们太事儿。几人愣了愣,赶着头去见顾井仪。意思他的女朋友多丢份。
顾井仪反问:“找周清怎么了?”
那一个馋嘴似的回:“谁都知道周清这人多恶劣。找谁不好偏找她,传出去就丑死了。丢我们班的脸。”
顾井仪说:“没你丑。”转身走了。
张恬恬经过就见那女生哭,问怎么了。她说顾井仪居然凶她。又说因为周清。
张恬恬怪叫:“不是吧?她们怎么想的!”
但每次体育课颂祺还是问,也看得出周清在体育课上读速记本是为了期末考,也许她在说服自己留下来。
颂祺也跟顾井仪说羡慕周清,“每次跟何嘉去问,周清总不为所动。我做不到这样,我是人家对我好一点就要受不了的。”
他听了,不由说笑:“那样太灭绝了。你这样就好,我还嫌你对我说得不够。”
注意到她看他,顾井仪马上说:“不许说对不起。”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
“我就是知道。”
她笑了,“那我以后都不说。”
没想到再说时那么快。
那是一个晌午,作业太多了,颂祺没有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心里恓恓的。她甚至跟顾井仪发脾气。
回家照常把鞋子在玄关摆正,摘下书包,往猫食盒里添水,赫然发现水还是满的。可心里有什么被打翻了。
这恐怖片的一幕:她走进卧室,小老弟不在猫爬架上,也不在扶手椅里;脸脸也没有如常从桌底下溜出来迎她。
颂祺睁大眼睛环视一圈卧室,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会瞎掉。
听到客厅门响,听到高跟鞋,是黄琴梦。
“猫呢?”颂祺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
黄琴梦剔剔眉毛,撇嘴说:“猫?猫啊。我放你姥姥家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斜眼看定了她,“注意你跟我说话的语气。还要我再提醒你吗?”
“为什么不经过我就放在姥姥家?”
“放姥姥家有什么问题吗?”黄琴梦耸一耸肩膀,每每推卸责任表现无奈时的动作,然后是摊手,“你跟我说养一周,这都多久了?我可不想再被邻居投诉。何况姥姥姥爷最爱养猫了,又是院子,你又不会照顾,家里又没人,成天搞得乌烟瘴气的。”
“你总是这样。”
“你说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把她的话在脑子里消化了一遍,颂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黄琴梦开始大喊,说自己怎么这样倒霉,摊上这样一个白眼狼,再怎么为她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