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边缘,林木稀疏,侍卫全神贯注地盯着绣棠的一举一动。
“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女子还是低着头轻声啜泣,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扰得人心烦不已。可这人是靖侯世子的侍女,侍卫不敢用其他手段,想言语恫吓几句,又想起这是个聋子,暗自唾了声“晦气”,还是目不斜视地守着。
那侍女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满是细碎泪光,哀切望着他:“郭大人忠心,护卫陛下平安,您也是陛下亲卫,这围猎场危机四伏,光看顾奴错过了其余可能出现的隐患,奴如何担得起这般罪过……”
侍卫刚想斥责,脑海却不自觉浮现出郭铭招他过来的语气,像招来一条狗,将这般枯燥磨人的活扔出去,自己奔去陛下身旁露面立功。
他有些忿忿地捏紧手中剑鞘,看向身上的侍卫服色。晃神的一瞬间,后脑勺一阵剧痛袭来,侍卫的身体软了下去,不省人事地瘫倒下去。
路饮自树后探出半个头,笑眯眯地收回手中刀鞘:“棠姑娘!您没事吧?”
抽泣声立刻停下,绣棠敲了敲蹲麻的膝盖,顺手将侍卫拖到树边,把双手摆出假寐的姿势。
事情做完后,她轻轻拂去衣摆尘土,说着话起身:“没事。郭铭已从东侧进入密林,世子事先分两处部署,我们得想法子传消息过去。”
路饮思考片刻,放弃了自行思考,转头过去:“世子说过,有不决之事时,我听棠姑娘的就行!”
绣棠掩面轻笑:“路小哥说笑了。从东侧进入围猎场,先是低谷再是往上的高林,那布包涂抹的药约莫在一炷香后起作用。阿五侍卫率亲随在山谷出口部署,我于你们是负累,路小哥武艺精湛,便劳烦你跑一趟了。至于世子在的山林处,我去报个信吧。”
她语速飞快,并不显得急切,反而带着令人信服的冷静。
路饮抬起头,棠姑娘在等着他的回答。
主子的前半句确实如他所说,路饮想起主子吩咐时低垂的眼睫,眼中有他看不懂的神情,语气夹杂着幽微的叹息,补上后半句话。
“让她来寻我,不要将后背留给她。”
低沉的男声在脑海中响起,山风吹起衣袖,恍然间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路饮压住心中不祥的预感,匆忙应道:“事不宜迟,我先动身。棠姑娘多小心些,世子他……也不希望您受伤。”
棠姑娘的神情与主子吩咐时的神情重合在一起,他听见温软而甜蜜的女声,与主子一并叹息:“我知道啊……”
可惜,世间之事有时知不知道,都会是一个结果。
绣棠垂眸道:“我不会受伤的。”
受伤的会是戚云崖。秋猎是多合适的狩猎场,他这样以为,皇帝也这样以为。
前任靖侯世子,靖侯二子,是郊猎时坠马,受马蹄践踏身亡。
见绣棠答话后,路饮指着入口:“您的马在入口处,事不宜迟,我先走一步。”
互相点头致意后,绣棠往入口走去,远远望见她的坐骑拴在营帐边上。
那是一匹小白马,眼睛懵懂而清澈,温顺地舔她的手心,湿漉漉的触感让人心头一软。
绣棠翻身上马,从人少处冲入山谷,风声呼啸在耳畔。没有戚云崖在身旁,她并不敢用力挥动缰绳,轻轻使了些力道,往山谷尽头走去。
一路上并无多少人,放出的猎物都在外围,供贵胄子弟们闲耍。贵女们也三两成群,凑在一处张弓搭箭,偶尔有弓矢射中猎物,便爆发清脆的欢笑声。秋日的风将声音送得很远,始终萦绕在绣棠耳畔。
“阿兄,你陪着我一起嘛,好不好?”女孩有些撒娇的恳求在身后响起,一听便知是家中娇宠长大的贵女,绣棠不禁在马上侧目看了一眼。
一身湘妃色骑装的小姑娘低垂着头,拽着一位白衣青年的手臂,满眼是欢喜的笑意。绣棠正想转头回去,一束清凌凌的目光斜过来,白衣青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陆尚没想到这么快会再见到那个侍女,黑猫并不在她身边,她骑术青涩,前进方向也与大多贵女不同,是向更深处的密林。
陆宜还在满眼期待地等着回答,他眉头微蹙,当即召来随从,嘱咐道:“跟上,不要暴露身份。”
直觉告诉陆尚,围猎场定会有变故。他抬起头,策马远去的身影已消失在拐弯处,勾唇轻笑。
最好不要牵扯到陆家。
陆尚语带笑意:“小宜,靖侯营帐是吗?阿兄陪你去就是了。”
-
“世子!”
一阵惊呼声穿透密林,飞鸟乱散。
乌黑的高头大马棕褐色马蹄高高扬起,向前方狂奔而去,尘土四散飞扬,呛得其他人眼睛都睁不开。
戚云崖立刻意识到,马受惊了。
粗重的响鼻越来越急促,马头不顾一切扬起,发出响亮的悲鸣。再高超的骑术都在此时毫无用处,马背上不再安稳,时上时下的急速奔走中,狂躁的乌雅马几乎要将背上人甩下,狠狠践踏进泥中。
乌雅马在出汗,血红的汗掺着滚烫的血,戚云崖低头看自己的手,黏腻的血渗到指缝里,难受的触感缠绕在脑海中。
满眼刺目的红,反而清醒许多。戚云崖拉紧缰绳,猛然转身大喝道:“不必跟着,去先前划定地点!”
他本就是苟且偷来的一条命,若只能止步此地——
至少要将郭铭斩杀于此。
遍布血色的视野里似乎又出现了熟悉的面孔,它被乌黑色皂靴踹了一脚,从头颅垒成的高塔上跌落,浑浊的眼球倒映出他的脸,嘴唇张大着,好像马上就会张口,喊最后一声“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