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梦要醒了,离开前他转身回望这栋房子,想起许多个欢声里渡过的苦日子。
娆娆的笑,山间的清风,两山的冷月。
该启程了,郡公。
郡公。
他木讷转身,郡公,他是在叫自己吗?
他看了一眼瑶瑶。走吧,走吧。他笑了笑,语带轻松。
回想一个月前朝中使者快马加鞭到达析县,一口气不歇直奔他的住处而来。他病未好,勉强杵杖而行。
使者到时,他正靠在栅栏上看邻家的小儿,下着小雪的天气里,孩子们呼天抢地的玩闹。
京中书信就这样随着雪花翩然而至。
他扔下手杖,一只腿支撑着整个人的,偏斜着才跪得下去。
“郡公大喜”使者将他扶起来,又将陛下亲书手札递到他手里。他双手握着,不安的找了娆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娆娆去镇上了。他心头发慌,不敢相信这一切发生着,又很怕这一切是假的是场梦。京里,宫里,郡公府;姐姐,媺柔,陛下和嘉柔;红烛,海棠,梨花...快速的在他脑海里变化着,他不堪重负,低下头,黄色的绢子,黑色的笔迹,如此写到:阅岁滋深,年少挚友,不忍终弃。
不忍终弃。
他好一阵天旋地转。这一年间围绕他的起用一系列的斗争;嘉柔饱含深情却又斟酌再三写过的书信,他都不知道。
“你打算要回去吗?”夜里,娆娆偎在他身边。她们没有多余的钱财,屋里的炭火烧的不够旺,小小的一张床,只有靠近他身边的地方才让她觉得暖。
他没有说话。他是想过回去,自己,娆娆,他们会有的孩子,不能一辈子在这里,他们都该有安稳,不用操心劳苦的生活。可在接到圣意,看见不忍终弃四个字后,他陷入了犹豫。
“可他还是陛下,什么都没有变。”
不用娆娆讲,他自己就考虑到了。
他们一起读书;他封太子的第二年,自己随他一同出巡北方;后来,又当了他的左卫将军,随他出征;他自求流放,保住幼妹;他离去时,冰冷的手掌轻拍着自己的脸说:别担心,我会回来的。妹妹就交给你了。
再往后,他登上本该属于他的帝位,自己跪在众人间朝他叩首,高呼万岁;他保留了苏家,保全了媺柔,却又送走了嘉柔;
嘉柔曾叫自己不要牵扯进来,自己到底没有听懂,也没有办法做到;
一夜辗转难眠,身边的娆娆也无法入睡,屋里的碳火燃去,火光暗淡,就显出原本的冬日的寒凉。
“我不回去了”他使劲抱了一下娆娆,吻在她的额头。
第二日,他上书自请留在析县。下笔坚定,没有摇摆。屋里烛光只够照亮他的书桌,娆娆披了四五件衣服,蹲在炭盆边烧碳,双手环过双膝,长发垂在地上。
先于他的回信到达京中的是贵妃周氏,也就是十六娘的来信。信中期待他回京,几处被泪痕模糊掉。
这是他被贬以来第一次收到十六的消息。
她做了贵妃?如今陛下最宠爱的周氏就是她?他来来回回将信看了几遍,问娆娆:你知道这件事?
娆娆摇头。
“是因为我的缘故?”
娆娆没有说话。
“到底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能不能别总是摇头,说话啊”
“我是真的不知道”娆娆颤巍巍的开口,很是委屈“那个时候,我们只约定,我跟你走照顾你起居,她就留在,就在京中打点一切”
“这就是你们的打点一切?”
娆娆没有说话。
他感到害怕:自己做的所有事,都是在避免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嘉柔,十六娘,可事情终究还是到了那一步;而事情之所以会到那一步,又全部是因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是这样吗?这一切怎么会这么荒谬。
是自己害了她们?
他背后响起了娆娆的啜泣声,听起来像鸟兽死亡之前的悲鸣。
熙和八年春末,摄政中的嘉柔收到陈国来信:陛下亲临析县,乐安郡王已随陛下回京。
她心头最大的石头,终于落下。
他回去了,他回去了,她转身掩饰不住的喜悦对侍书连说了好几遍。
他终于能回去了。
侍书以为她会哭了,她很怕她哭,她不能哭啊,她是王后,为了别的男人哭,让人看见传给王上,要如何解释。
可嘉柔展示给她是开阔爽朗的笑。他终于,终于,终于能回去了。她说。
津浩离开王都之后嘉柔有在认真的学习如何治理国家处理政事。她三十岁了,足够多的信心和智慧,更为宝贵的勇气和耐心。而这一切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她鼓励自己,每一件事情上她做自己的守卫和伙伴。
父亲是天子,哥哥也是天子,自己并不比他们差。且太平岁月,一切都依旧例,每件事情都有相应负责的人。难的是看明白,分辨清楚这些人背后的意思,而这一点,需要时间。
并非津浩有意安排,但此时是她摄政最好的时间。她有了皇子,地位无可动摇;尹家的事情,王后的勇气和王上的残酷,让异议者一时半会不敢随意糊弄。
但说到底,这一切也是她自己赢回来的。机会在眼前,但不会永远在眼前,她勇敢的站了出去。
哥哥召苏星寒回京,恢复其旧时爵位的事情在此时传来,让她感觉一切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好像这几年事情发展的乱七八糟,好好的人心离散尽了,在这一刻,终于重新回到正轨,回到了它原有的位置上。
嘉柔并不知道自己得到的消息不完全准确,真实的情况是: